第七章 順應商業發展的需求:錢幣鑄造業的調整 吳王劉濞的崛起

憑藉著丹陽銅礦豐厚的產值,吳國的國力得到了迅猛發展,這和當時其他諸侯國內政凋敝的局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經濟建設的成就令吳王劉濞洋洋得意,這種自豪感令他產生了盲目的自大,最終和文帝朝政府叫起板來。一切都像是在為日後景帝朝的吳楚七國之亂做鋪墊。

錢財總是能引來禍端,或者造成人與人之間的矛盾,至於禍端的大小和矛盾的輕重,則是由社會的經濟狀況以及人與人之間的財力比拼所決定的。涉及紛爭的錢財越多,矛盾就越大。

在漢朝中央政府和吳國之間就有著這樣的矛盾。問題在於,兩方財力懸殊巨大。在劉濞眼裡,中央政府手頭那點少得可憐的經費簡直不值一提。因為天下最大的銅礦就在吳國境內,那是吳王劉濞用來鞏固江山的命根子,更是他用來和朝廷叫板的資本。

高祖六年,劉邦封自己的二哥劉仲為代王。在韓王信投靠匈奴之後,匈奴就大舉南下入侵代國,代國不敵,沒出息的劉仲丟棄了自己的子民,一路逃難,經洛陽回到了劉邦那裡。劉邦看在劉仲是自己二哥的份上,並沒有追究責任,而只是將他降為郃陽侯。

高祖十一年(公元前196年),淮南王黥布造反,同時向東吞併了荊國,殺死了荊王劉賈,戰後又挾著荊國的人馬向西進攻楚國。劉邦聞後親自出征,當時劉仲的兒子,沛侯劉濞也跟隨劉邦出征。劉濞在戰場上作戰驍勇,一馬當先,以騎兵將領的身份和劉邦一同在蘄縣大破黥布的軍隊。

當時由於荊王劉賈已死,吳郡、會稽郡地區無人治理,劉邦覺得這地方民風剽悍,必須要由一個性子剛強的人來管理。劉邦看著身旁的小夥子這麼勇猛,想來就是個強勢人物,而且還是劉氏宗親,加之劉邦的兒子很多年齡都不太大,不適合來這裡稱王,於是在回師路上途經沛縣時就封劉濞為吳王,下轄四郡五十三城——即東陽郡、鄣郡、吳郡、會稽郡,吳國自此建立。

劉邦在沛縣作了一首十分著名的《大風歌》:「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這裡面的「猛士」大約也就包括吳王劉濞在內吧。

接下來的這段內容史書記載得神乎其神。按照史書的記載,劉邦在劉濞接受了吳王印信之後,仔細端詳了劉濞的面相,兩道炯炯的目光投射在劉濞的臉上。劉邦沉思片刻,心下斷言道:劉濞有「反相」。

劉邦當下就後悔了。

但是身為帝王,說話不能出爾反爾,不能失信於人,更不能自己否定自己先前的話,那是在否定自己的權威。劉邦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無奈的他只能作罷,同時抱著一絲希望試圖教化劉濞,他對劉濞叮囑道:「再過五十年東南地區會有人造反,難道這個人就是你嗎?這天下說到底都是咱老劉家的,一家人嘛,你可千萬別造反。」

劉濞聽罷,欣然叩頭,表示堅決不造反,誓死捍衛劉家江山,可惜日後他食言了。

到了惠呂時期,漢帝國在經歷了對造反諸侯王的平定後,政權步入了平穩發展的階段,這個帝國除了吳國以外都在休養生息,安撫百姓,只有吳國仗著其轄下丹陽縣有一座產銅豐富的山,所以就在國內瘋狂地鑄錢。

劉濞要鑄錢,就需要充足的勞動力,於是他就招攬了許多亡命之徒。同時,由於吳國沿海,劉濞還讓百姓們煮海鹽。

日本學者瀧川資言在《史記會注考證》引用中井積德的話說:「鹽鐵之利,國用既給有餘,不須收口賦於平民,是可知役於鹽銅者皆亡命無賴,非平民也,吳王所招致。」銅礦和海鹽使得吳國政府富到都不用向百姓收稅,可見其國家生產力之強、鑄幣和煮鹽為吳國帶來的經濟效益之高。

經濟快速發展的吳國想不被各方勢力關注都難,劉濞的經濟建設在諸侯王和中央政府眼中完全是一種炫耀,炫耀他劉濞的能力和資本。

醋意大發的諸侯王和中央政府對劉濞產生了濃厚的敵意,他們不能接受劉濞的與眾不同,不能接受當他們都還深陷於貧窮、不安定的環境中時,劉濞的吳國已經脫貧致富,超越小康,從發展中國家晉陞成一個發達國家了。

財富這東西很是神奇,它可以極快地擴充一個人、一個組織、一個政權的實力,儘管有時這種實力缺乏牢固的基礎和穩定的來源。但實力快速增長所帶來的快感會極大地滿足一個人的虛榮心,使得這個人持續沉醉於自己的實力當中,開始狂妄自大。吳王劉濞就屬於這種情況。

有了錢有了權,劉濞就開始一天天地和中央政府作對。他常常以生病為由不按時朝見劉恆。而劉恆一方也被這種隱隱的挑釁之意所刺激,在發現劉濞其實是裝病之後,每次吳國派來的使者都會受到中央政府嚴酷的審訊,甚至還會被扣押。

吳國在中央政府那裡的信用值已經接近破產。

劉濞也深刻感受到了這一點,於是我們可以猜測,他在文帝年間就已經有了謀反之意。

好在劉恆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有一年劉濞派遣使者來中央見劉恆,劉恆就責問使者為什麼劉濞成天跟中央政府作對,還裝病欺騙中央政府。

使者解釋道:「吳王確實是沒有生病,但是中央這邊總是莫名其妙地扣押吳國的使者,吳王也不明白中央政府的意思,有些害怕,索性就不來朝見皇帝您了。俗話說『察見淵中魚不祥』,吳王一開始裝病就被皇帝您發現了,就是因為您對他逼迫得緊,吳王才越發惶恐,成天躲著不敢見您。他害怕您殺他,狗急跳牆,就總是想些不是辦法的辦法來應對,最終出此下策。我勸皇帝您還是和吳王盡釋前嫌,你們倆搞好關係,那就好極了。」

劉恆聽罷此語,本著維護兄弟情誼的想法,最終決定放劉濞一馬。他不僅釋放了先前扣留的吳國使臣,而且還送了劉濞一張小几,一把手杖。而劉濞可能也覺得此時造反一來時機不成熟,實力還沒積攢夠,二來也礙於兄弟的面子,他和劉恆是同輩,造反總是勝算不大,不像後來在景帝面前他是長輩,可以理直氣壯。大約是基於這兩點,劉濞最終也放棄了造反的想法,不再刻意和中央政府作對了,但同時卻轉而全力推進國內經濟的發展。或許劉濞也並非真心歸順,同劉恆議和只是緩兵之計,抓緊時間增強實力、韜光養晦才應該是他的根本目的。

劉濞一直善於籠絡民心,從來不向老百姓收稅,吳國政府憑藉著煮鹽和鑄幣的利潤早已經富得流油,不收百姓的賦稅反而還可以鞏固統治基礎,增強老百姓對劉濞的好感。除此之外,只要中央徵發吳國的百姓服役,吳國政府就給百姓發補貼,擺明了是要讓中央政府難堪,在老百姓面前顯得好像吳國更為關心百姓。

歸根結底,中央政府之所以在這些事情上對吳國毫不干預,讓吳國政府充分表現其仁慈和德政,主要就是因為中央政府沒錢,而吳國政府錢財充盈。吳國政府不僅定期關心知識分子,資助他們的生活,逢年過節還給治下所有的百姓一人發一個大禮包。吳國政府富得高調,富得有品位,富得有目標。

除此以外,劉濞長期收容逃犯和亡命徒,公然容納罪犯們進行政治避難,而不向中央政府上交。這種蓄養亡命徒的行為,擺明了是在為日後的造反作準備。籠絡知識分子的目的是讓他們出謀,而施恩於亡命徒則是為了讓他們出力。

吳國政府經過劉濞四十年的經營,各方面條件都具備了和中央政府相抗衡的實力,而這些實力,包括劉濞的自信心,它們之所以能夠被培養起來,就是因為一個字——錢。

吳國有錢,它有銅礦有海鹽,因而有了政治和軍事上的優勢。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錢財決定國力,經濟決定國運。想想日後如果不是文帝朝和景帝初期為國家積攢了財力,漢朝中央政府能否經受住吳楚七國之亂的衝擊還真是未知數。

劉恆放縱吳國的經濟發展其實是養虎為患,但從吳國的角度來看,急功近利地發展經濟也不見得就是好事。那些經濟建設的果實並非是實打實的積澱,而只是吳國軍民上下在躁動與浮華中營造的泡影。

而且經濟的超常發展必然導致文化、思想建設事業的相對落後。如果吳國軍民在政治思想上的覺悟達不到劉濞的水平,就算日後劉濞起兵造反,老百姓也只能盲從。

或許經濟的強勢並不能真正改變吳國的命運,一切,還要等到景帝朝時才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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