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順應商業發展的需求:錢幣鑄造業的調整 賈誼的憂慮

面對劉恆在貨幣方面的改革,賈誼進行了猛烈的抨擊。他認為,只要開放民間鑄幣,摻假就不可避免,且維護貨幣秩序的相關法律並不完善,銅礦也沒能夠牢牢掌控在中央手中。在賈誼看來,劉恆的貨幣改革就是一場災難,會動搖帝國的統治。

賈誼此時雖然正滿腔抑鬱地待在長沙國,但他那顆滿懷政治熱情的心卻片刻都沒有離開過劉恆。針對劉恆提出的改鑄四銖錢、允許民間私鑄錢幣的貨幣政策,賈誼給劉恆上了一道奏摺,講了以下四點內容。

第一,賈誼認為,這種貨幣政策歸根結底是在引誘老百姓犯罪。

賈誼談到,一旦政府放開對民間私自鑄錢的管控,鑄錢就會變成許多人牟取利益的手段。即使是目前的法律規定鑄錢的時候禁止摻假,違者要處以黥刑,仍會有多數人知法犯法,從而節約成本來牟利。

秦漢的錢幣和我們現代的紙幣不同,它的面值是和鑄造過程中花去的銅的價值相等的。也就是說錢幣鑄造本身是不盈不虧的,然而在實際過程中,由於鑄造錢幣的同時還要消耗其他的人力、物力,這就往往使得鑄錢成了虧本生意。

當整個社會廣泛地興起鑄錢業的時候,就說明鑄錢業內部有辦法可以盈利,而要盈利,唯一的途徑就是向錢幣中多摻假,而且只需要摻入很少的鉛和鐵就能獲得很高的利潤。貪財之人往往都是亡命之徒,為了獲得豐厚的利益,他們寧可冒著被黥面毀容的風險也要去嘗試,政府就是懲治再多的人也無濟於事。

賈誼還強調,由於老百姓違規鑄幣都是偷偷摸摸的,這就會使得涉案人員數量大到難以排查。過去一個縣可能會有數百人因此而被判刑,因為這些事而受到政府審訊和監控的就更多了。

明明知道禁不住百姓犯法,卻非要設立法令,這難道不是在誘使百姓犯罪嗎?純粹是自找沒趣。

第二,關於錢幣的法律太不完善,這就會導致幣制失去標準。

賈誼認為民間不同地區用的銅錢輕重不同,而市場又是自由流通的,這最終會造成市場幣制的混亂,弄不清輕錢幣和重錢幣怎麼相互兌換。

而且政府要統一幣制本身存在著難度。強硬手段必然遭受強大阻力,經濟改革不同於政治改革,它需要一個合理、可操作的法律來維護,這個法律的制定和施行需要政府。將鑄幣權下放到民間,就意味著政府放棄了對經濟改革的管控權,會擾亂市場秩序,擾亂幣制。

第三,賈誼認為,政府必須要控制銅的流通。

賈誼提出,解禁民間鑄錢的行為必然會對社會結構造成影響。許多從事農耕的人會因此轉業去從事非法鑄幣,試圖以更小的成本獲得更大的利益。因而質量低劣的錢幣每天都在增加,而糧食產量反而在減少。

好人會經受不住非法鑄幣帶來的巨額利潤誘惑而犯法,老實巴交的人也會因被別人攪和進來而受到刑罰。國家雖然不能廣泛地對百姓施以刑罰,但面對這些問題,政府總歸是要拿出方案來解決的。

賈誼不支持再次禁止民間鑄錢,因為這樣會導致錢幣的數量變少,單個錢幣的價值就會上升。這樣一來,會有更多的人甘願冒著犯法受刑的風險,試圖從事非法鑄幣。即使政府將「私鑄錢幣判處死刑」列入法律條文中,可能都無濟於事。

既然私鑄錢幣防不勝防,國家就應該轉而從鑄幣自身想辦法。要鑄幣,先要有銅。政府之所以不能壟斷鑄幣業、不能夠提高錢幣中銅的純度,就是因為中央政府沒有銅礦,銅都在民間和諸侯王手裡呢!只有掌控了銅的流通才能真正控制鑄幣業。

第四,賈誼認為,如果按照他提出的方法解決貨幣問題,會有以下七點好處:

1.政府把銅統一從全國收管起來進行支配,民間也就不會亂鑄錢,擾亂貨幣市場,同時政府也可以減少對老百姓施以黥刑的次數,從而推行德政;

2.假錢少了,老百姓也省去許多擔憂;

3.那些參與鑄幣的人會重新回歸農業生產;

4.銅被政府管控,那麼政府就可以多積累銅來駕馭輕重,錢幣輕的時候大量收購,錢幣重的時候就大量散發,這樣就可以使錢和物達到平衡;

5.可以通過對大臣賞賜的銅製品的數量、質量來區分貴賤,還可以用銅來打造兵器;

6.掌握錢幣之後可以調控市場、調劑缺余,抑制自由經濟和商業;

7.控制多餘的財物,可以爭取到更多在匈奴和漢朝之間猶豫不定的百姓。

此外,原來擔任灌嬰騎從的賈山也上書劉恆。他認為,讓百姓獲得鑄幣權就等於讓百姓瓜分了帝王的權力,擁有錢財是身份顯赫的標誌,而只有皇帝才能決定一個人的身份貴賤。

既然錢財能夠使人顯赫,那就必須讓它把握在君王一人手中,而不能讓百姓和君王共掌權柄。要是老百姓都可以完全憑藉自己發家致富,混進上流社會,那天子的權威就會被削弱。

賈誼和賈山的話確實是按照專制王道那一套講的,顯而易見,這和劉恆的治國思想不太相符。

賈誼一再鼓動劉恆要嚴厲地抑制商業發展,加大政府對民間商業的干預,這是劉恆不能接受的。一來,商業繁榮才能快速為國家積攢財力;二來,講貴賤、重農業是儒家的那一套,劉恆信奉黃老之學,儘管黃老之學沒有單獨提到過對於商業的態度,但是道家既然要順應「民之自然」,而商業發展又是民間發展的必然,所以自然不能排斥商業。

縱觀中國的歷史,抑制商業發展一直都是導致社會落後的原因之一。資本的加速流動是刺激生產力發展的最佳手段,儘管傳統社會的性質是以王道立基,導致政府不能公開地、大規模地鼓勵商業的發展,但社會沒有活躍的商業就不會有進步。

劉恆不比賈誼,後者是一頭扎進儒家經典里的書獃子,考慮問題都是單線的;而前者作為漢帝國政治的操舵手,不能夠單單以某種理論來處理社會所有的問題。

賈誼、賈山的話本質上就是鼓吹獨裁。當然,儒家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詩經·小雅》),獨裁本身就是儒家的重要理論,這一點我們不能批評賈誼、賈山。但毫無疑問的是,道家的黃老之學遠沒有儒家那麼熱衷於獨裁。劉恆是開明之君,要用黃老之術治理國家,他是無論如何不能接受「二賈」的這些主意的。

實質上,劉恆的貨幣政策在短期內還是有效果的。允許民間鑄幣其實是一種政策賭博,想要讓益處大於弊端,就要懂得見好就收,不能讓民間鑄錢的勢頭擴大。

這樣設計的出發點是好的,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卻難以精準完成。

果然,劉恆「放線」太長,終於勾住兩條「大魚」,可惜「魚線」怎麼收都收不回來了,他們的分量都太重——這兩條大魚一條叫鄧通,另一條叫劉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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