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五方勢力間的周旋 文帝培養「自己人」,營造朝廷新班底

劉恆要在朝廷紮根,除了掃除功臣集團的障礙,他還需要能夠為他所用的「左膀右臂」,他需要自己的親信,能夠忠於自己的謀臣。除了選拔新人,劉恆還想到了親和他的母族。此外,代國的舊臣也是不錯的選擇,那些劉邦時代的老臣更是現成的人才。

除了處理有關功臣、諸侯王這些「外人」的問題,劉恆還要大力培養自己的羽翼。這幾乎是所有統治者的必修課,更何況是對於劉恆這樣一個有抱負有理想,並希望施行新政的人,他培植人才的目的無非兩點。

首要的是鞏固自己的地位。劉恆不能一輩子指望著功臣集團和諸侯王,一直靠他們來維護自己的利益。那些人小算盤不少,長期受制於他們的話,劉恆根本無法有所作為。

其次就是為日後推行新政培養人才、徵集意見。劉恆剛剛登基就表露出了實行新政的意圖,特別是在王國問題的處理上。劉恆特別希望拿這個問題開刀,因為他自己就當過諸侯王,對地方上的事情很清楚。加之劉恆與諸侯王的勢力接觸廣泛,自然有一種在解決王國問題上的優越感。

劉恆在鞏固和培養自己的勢力方面主要做了三點。

第一,劉恆在十月初八派自己的舅舅、車騎將軍薄昭去代國接來劉恆的生母薄氏,將她立為太后,並在十二月封薄昭為軹侯。

劉恆剛剛在長安扎穩腳跟,放眼望去,除了舅舅之外他舉目無親,張武、宋昌雖然貼心,但也不能無話不談。劉恆需要薄太后來為他出謀劃策,而太后的確立標誌了中央體系的進一步健全,加速了整個政權的穩固,在這方面劉恆可謂目光卓越。

第二,劉恆登基之後封賞代國的功臣。

劉恆之所以能順順利利地當上皇帝,當初跟著他從代國來長安的宋昌、張武等七人功不可沒,尤其是宋昌功勞不菲。同時,劉恆也想培養一套自己的班底,而這七個人幾乎就是現成的,以前在代國什麼樣現在還什麼樣就行。所以劉恆下詔說:「眾大臣平定諸呂迎我入京的時候,開始我很擔心,群臣也阻攔我,只有中尉宋昌讓我不要懷疑,這才讓我沒有失去做皇帝的機會。之前我已經任命宋昌做了衛將軍,統領南北軍,現在要再封他為壯武侯。剩下的六個人也都封他們做九卿 一級的官員。」

九卿這樣的重臣之中,三分之二都是代國原班人馬,再加上宋昌被封侯,文帝劉恆可謂是充分地扶植了自己原本培養的勢力,想來這七人受此厚恩,肯定能更好地為劉恆服務。

凌稚隆在《史記評林》中引用了董份的一段評價說,劉恆先封諸侯和功臣集團的人,再封代國人馬,可見劉恆不偏私。儘管劉恆人不壞,可這樣過度解讀,給劉恆臉上貼金,真不得不讓人懷疑凌稚隆是不是在「高級黑」了。

劉恆如果先封賞宋昌、張武七人,那功臣元老們不鬧騰起來才怪;同時,後封賞這七個人其實也是對他們的一種變相保護,不然此七人一旦成為功臣們嫉妒的對象,那肯定沒有好下場了。

劉恆培養幹部的第三項措施是下令在全國範圍內選拔人才。

劉恆登基時天下初定,所以急需的是可以馬下治天下的人,而不是能夠馬上打天下的人。可問題在於,他自己就是這撥武將扶植起來的,朝堂之上大老粗居多,而功臣集團的子弟也仰仗父兄的軍功和擁立之功飛揚跋扈。所以劉恆就希望通過選拔新的人才,尤其那些有才能但是沒背景、沒財力的人,比如大才子賈誼,以此在朝廷中培養出一支可以與功臣集團相抗衡的勢力。

當然,這樣做的弊端也顯而易見。貧苦人家的子弟在受到封賞的情況下,很容易對皇帝一味愚忠。

劉恆鞏固自身勢力的第四項舉措,是著重安撫並賞賜了許多劉邦時期的老臣。

劉恆這一招看似毫無緣由,弄不明白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實則是大有深意。劉恆認識到,遠水解不了近渴,與其培養新勢力做長線投資,不如先把那些原本並不反對自己、對自身利益構不成威脅的老臣拿來用,畢竟老臣們政治經驗豐富,是現成的人才。

劉恆是這樣安排的:

一、給曾經跟隨高帝劉邦進入巴蜀和漢中的六十八個列侯,每個人封地增加了三百戶;

二、給過去在劉邦時期當過兩千石以上的大官、且未封侯的潁川郡守尊(名尊,姓氏失載)等十人,各自增加六百戶的食邑;

三、增加淮陽郡守申屠嘉等十人封地五百戶;

四、增加衛尉足(名足,姓氏失載)等十人封地四百戶。

劉恆很會拉攏老臣。老臣們經歷諸呂之亂,早已深受打擊,特別是劉恆第一項加賞的六十八位列侯,這些人能活到劉恆執政時期,多數都已經風燭殘年,政治影響力也幾近消失殆盡。此刻劉恆封賞他們,宛如天上掉餡餅一般,老頭子們拿人家手短,自然要發揮餘熱給公眾講講劉恆的好話。

而且此後這些老臣多半也會打心眼裡擁護劉恆:這些人都是當年跟著劉邦打天下的元老,身上都有一種賭徒的特性。他們當年把寶押在劉邦身上就是為了獲得利益,結果賭贏了。而現在劉恆反過來,讓這些人知道可以從自己這裡分到利益,他們自然也會去選擇支持劉恆,對劉恆和他的新政產生一種信任。

政治博弈本來就是賭博,劉恆很準確地把握了這些老賭徒的心態。同時,劉恆通過廣布恩澤的方式來收攏人心、鞏固統治,相較於劉邦時代的暴行和高壓政策,更是一種進步。

筆者在前文總結了劉恆是如何巧妙地通過分配利益來瓦解「功臣-諸侯王利益聯合集團」,還總結了劉恆培養己方勢力的做法,這些做法都表現了劉恆極高的政治敏感度,同時也反映出了劉恆在政治上的熱心。

劉恆熱心政治這一點常常被史學家們忽略。大傢伙兒都覺得劉恆講求的是「無為而治」,「無為而治」踐行的是道家思想,道家講「守靜」,劉恆對政治這樣世俗的事務在態度上應該寡淡一些。就連太史公司馬遷都未能看破這一點,所以才在《史記》中稱讚劉恆在執政方面的弱勢傾向。

實質上,道家講求的其實是「無為而無不為」,要求統治者遵循自然規律來治理國家,而不是真的什麼都不做。劉恆在政治方面極高的熱情,促使他相較於之前的統治者,能夠更多地思考如何處理朝政。劉恆能在功臣、諸侯王、元老、代國舊臣、母族外戚這五方勢力之間周旋得遊刃有餘,至少在方方面面都照顧得到,足見其作為大政治家的素養之高。

劉恆身處於各方勢力之間,然而他卻從不偏袒於任意一方,而是追求一種利益分配中的相對公平。公平就不會有矛盾,這和無為而治是相契合的,只有順應了利益分配的規律,才能夠將利益分配的公允度做到最大化。所以,無為而治與劉恆的政治熱情並不矛盾。

劉恆上述的諸多做法,主要是做給功臣元老、諸侯強臣們看的,那麼劉恆有沒有為了讓老百姓安心、樹立老百姓對自己的信心而實施過什麼措施呢?

有。

首先,就是前文講過的,在即位之初允許老百姓聚眾飲酒五天,拉攏人心、安撫百姓。

其次,劉恆向太僕(主管皇帝的車輛、馬匹)下令,要求裁撤御廄之中馬匹的數量。要那麼多馬他也沒地方使,總不能無聊地挨個兒騎一遍吧,索性將多餘的馬補充到驛站當中,這樣做還能在老百姓面前顯得他劉恆不貪圖享樂。這實質上迎合了老百姓對於諸呂之亂後,能夠出現一位勵精圖治的君主的期待。

劉恆需要底層支持,自然要順應民意表現出銳意實行新政、整飭朝綱的氣象。

第三,劉恆在前元二年(公元前178年)的十一月裁撤了衛將軍宋昌給自己新增的警衛部隊,還在九月和郡國的太守、國相校驗了調動軍隊的虎符和驗明使者身份的竹使符。

前者無非在向老百姓展現一種自信和大度。減少護衛意味著減少防範,表達了劉恆的自信以及對老百姓和眾大臣的信任。這和秦始皇反差鮮明:嬴政出行前呼後擁,而且還有很多空輦,時時不忘保護自己的安危;而劉恆大度自信,敢於將自己的活動透明化。

劉恆的後一個行動則是確保了國防體系的完善。秦漢時的軍隊是不能隨意聽從某個人調動的,想要調動軍隊,需要將皇帝的半個虎符和軍隊統領持有的另外半個合在一起。竹使符也一樣,一半在皇帝那裡,一半在郡太守或王國國相那裡,用來驗證使節身份的真實性。核對郡國的符節,等於是國防體系的一次自查,這也是為了讓老百姓看到國防的安定可靠,讓人對國家放心。

縱觀中國古代的歷史長河,所有的新政都基於許多種信心的結合。這之中包括執政者的自信、人民對於新政的信心、老百姓對政府的信心,等等。劉恆深諳這些道理,他即位之初,不論是安撫老臣、分封諸侯、獎賞功臣、安定民心,還是接下來安穩南越國、立皇后、立太子、轉化王國與中央的矛盾等措施,都是在樹立自己的威望,構建這些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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