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法家的遺產:漢承秦制下的隱患與危機 時代的兩面

惠呂時代是漢王朝歷史的上一個「兩面時代」:一方面中央朝廷處於混亂之中,呂后專政,功臣弄權,諸侯擁兵,統治階層亂象叢生;另一方面民間社會得到恢複、發展,刑罰減輕,德政增加,經濟發展,百姓生活欣欣向榮。朝廷暗而民間安,這種兩面性成為惠呂時期政局的最大特徵。

劉恆回想起他在惠呂時期的見聞,不論是他親身經歷的呂后專政,還是鬧得沸沸揚揚的政治鬥爭,這一切都令他倒吸一口涼氣。蟄伏在代國的日子是他人生的低谷,整個帝國的諸侯與群臣都匍匐在呂雉這個強勢女人的威嚴之下。不過好在呂后自身是一位出色的政治家,對治國之術頗為諳熟,劉恆不僅看到了呂后掀起的政治風浪,也看到了她給民間帶來的德政。是福是禍,該愛該恨?劉恆把握不準。

太子劉盈即位的那一年年僅十六歲,他的性格缺點太過明顯——柔弱,而他的母親呂雉則有著太過於剛強的性格。劉盈太稚嫩,或許他並非一個胸無大志之輩,但他始終不能以柔克剛,只能整日在飲酒作樂的奢靡生活中麻痹自己、虛度時光。他的身體一天天變得虛弱,而呂后的權力慾望卻一天天得以擴張。

呂后儘管久經風雨,但掌握最高權力後難免有些狂妄自大。剛開始的時候她想對整個帝國中反對她的勢力進行大清洗,卻沒料到被曲周侯酈商得知。

酈商是高陽酒徒酈食其的弟弟,酈食其當年在楚漢戰爭時替劉邦說服齊王田廣投降,卻沒料到韓信趁機偷襲,導致田廣被激怒,活活煮死了酈食其。劉邦心裏面對酈食其有愧疚之情,因而對他的弟弟酈商十分器重。憑藉著劉邦的器重和自身卓著的戰功,酈商進入了功臣元老的名列,他的名字赫然寫在漢帝國開國功臣表中的第六位。

酈商找到呂后的男寵辟陽侯審食其,開門見山,直接就跟他講明白,樊噲、周勃率兵二十萬駐紮在燕、代地區,陳平、灌嬰率兵十萬駐紮在滎陽地區,這些人都是功臣集團的人物,他們只要一聽到長安動亂就會發兵前來平定政變,讓呂后自己看著辦。呂后很精明,意識到自己的勢力還不夠強大,胳膊擰不過大腿,發動大規模軍事政變的計畫隨即被放棄。

然而,呂后的野心並未從此熄滅。只不過她與功臣集團的鬥爭方式變得更為成熟。她先是找機會剝奪了酈商衛尉的職位,衛尉是負責宮廷護衛的武官,掌管南軍,是九卿之一。

呂后把酈商這根挑頭的刺兒拔了出去,就改命營陵侯劉澤為衛尉。

表面上冠冕堂皇的理由是說劉澤是劉氏宗親,更值得信任,而實質上則因為劉澤是呂后妹妹呂媭的女婿。呂后認為劉澤既有皇族身份又有呂家背景,所以他既不能夠被功臣集團指責,同時還能維護呂家人的利益。

除了更換衛尉的人選,呂后還任命陳平為郎中令。陳平是周勃、灌嬰等人的對頭,這些人在劉邦時期就相互排擠,成天打嘴仗打得不亦樂乎,況且陳平沒什麼政治操守,做事全憑利益驅使,因而呂后選擇讓他做郎中令實在是再合適不過。

解決了人身安全問題,呂后開始著手清除異己,特別是關東的劉姓諸侯王們,呂雉要挨個兒收拾他們。

齊王劉肥是她選中的第一個對象。劉肥是劉邦當年在沛縣和情婦曹氏的私生子,也是劉邦的長子。大約劉邦內心對這個兒子有愧疚之情,將國土面積最大的齊國封給了他。

惠帝二年(公元前193年)十月,劉肥來長安朝會,在宴席上,惠帝本著劉肥是長兄的原則讓他坐了上座。劉肥也沒多想,一屁股就坐了上去,這一下引發了呂后的怒火。

在呂后看來,劉盈是皇帝,而劉肥不過是個諸侯王,還是庶出的,怎麼的都應該向劉盈推讓幾番。

呂后招來宦者耳語幾句,宦者端來了兩杯毒酒,呂后讓劉肥給劉盈敬酒。劉盈雖說懦弱,但本質上心地善良而且很聰慧,一看就知道他老娘又要使壞心眼了。他趕忙搶先端起酒杯,做出要喝下去的動作。呂后畢竟是一位母親,很愛自己的兒子,一看這架勢,趕忙搶下劉盈端著的酒杯,把毒酒潑掉了。

劉肥一看呂后行為古怪,知道其中有詐,趕緊託故逃離了宴席。

從此劉肥天天裝孫子,對呂后百依百順,還主動把齊國的城陽郡獻給呂后的寶貝女兒魯元公主做了湯沐邑(漢代宗室、外戚收取賦稅的封邑)。呂后一看,覺得劉肥還算懂事,就再也沒有追究他什麼,一門心思忙活著給女兒慶祝湯沐邑的增加了。

惠帝時期在政治上主要是承襲了劉邦時期的政策。蕭何死後,曹參做了丞相,他整天飲酒作樂,不理政事,把手底下那些性格張揚、沽名釣譽之輩全部趕走,挑了許多忠厚老實、沉穩少言的人來當自己的下屬。只要有人想給他提意見,他就上前敬酒把人家灌醉,從來不給別人提建議的機會。

惠帝對曹參的所作所為看在眼裡,心中也不明白曹參的用意,以為是曹參瞧不上自己,於是就讓曹參的兒子中大夫(郎中令的屬官,秩比二千石,主要的職責是給皇帝當參謀出主意)曹窋去問個明白。劉盈甚至教曹窋回家這麼說:「高皇帝剛剛去世,新皇帝還很年輕,您是丞相,怎麼成天光是飲酒作樂,不理朝政呢?」並且特意叮囑曹窋,別讓曹參知道他是自己派來的。

曹窋回家跟他爸學舌一番。曹參多精明啊,一聽就明白怎麼回事了,不僅打了曹窋兩百板子,還把他趕回宮中侍奉皇上,告誡他不要再過問國家大事。

第二天上朝,劉盈責備曹參打曹窋這件事情,告訴曹參曹窋是他派過去的,潛台詞就是「老曹你也太不長眼了,我的人你都敢打,你這讓我把臉往哪兒擱?」

曹參聽完慌忙請罪,說道:「陛下您覺得您和高皇帝誰更厲害?」

劉盈答:「當然是先帝了。」

曹參又問:「那您說我和蕭何比誰能耐大?」

劉盈答:「哼,就憑老曹你這德性,跟人家蕭何可是差了很遠呢!」

曹參接著說:「陛下說得太對了!當年高皇帝和蕭何平定了天下,制定了各種規則,現在這些東西就在那裡擺著,咱們不照著人家設計好的去做,反倒要折騰起來制定什麼新的條令,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更何況您剛剛還說我是個不靠譜的人……」

劉盈聽罷才恍然大悟,從此不再責備曹參。曹參當了三年丞相,始終奉行無為而治的方針,蕭規曹隨,才算穩住了朝局。

縱觀惠呂時期的政局,腥風血雨主要發生在朝廷內部,也就是呂家人、劉家人以及功臣集團之間。對下級官吏和民間百姓而言,反倒是享受了許多好政策。

為了不擾亂民間生產,朝廷減省了百姓的田租。百姓只需將生產成果中的十五分之一拿出來上交給國家,這和過去繳納百分之十比起來少了許多。老百姓歡天喜地,畢竟那時候地里的畝產本來就不多,拿那麼多上交給國家,等著它們在糧倉里腐爛實在是暴殄天物。

同時,政府有節制地向民間提供爵位,這些爵位作為社會地位的象徵,為老百姓帶來了不少權益,如免除賦稅徭役、減刑等,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老百姓務農的積極性。

此外,朝廷還放鬆了對於商人的管制,儘管他們依舊不能從政,但民間資本主義的發展環境確實是寬鬆了許多。

惠帝四年,朝廷還廢除了秦朝頒布的《挾書令》,社會文化事業蓬勃發展,各家思想迎來了第二春。

由於《挾書令》的緣故,秦朝時各家思想的典籍要麼被政府銷毀,要麼就被傳承人藏得十分隱秘,常常是在牆裡面做一個夾層,把《詩》《書》《禮》這些禁書都擱進去。

如今漢朝政府解除書禁,大傢伙兒就趕忙從自家牆壁里把這些寶貝典籍翻騰出來,顧不得其中很多內容已經被蟲蛀壞,就趕緊拿到外面進行宣講,精神文明建設事業得到了很好的推進。

總之,惠呂時期的百姓們遠離戰爭的苦難,社會上休養生息,政治上與民休息、無為而治。刑罰用得少,罪犯也不多。百姓努力生產,生活日漸富足。這一切都為文景之治開了個好頭。

劉恆在高帝廟前看著這一切,眾生或悲或喜,政治的暗流涌動在未央宮的宮闕之內,遠處長安的街坊上一片繁榮的景象,屬於他劉恆的時代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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