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法家的遺產:漢承秦制下的隱患與危機 漢朝的危機

新生的漢帝國面臨著內憂外患的局面,外有匈奴在北面虎視眈眈,國家內部則承繼著秦朝疲敝的政局。約法三章只是一個幌子,漢承秦制才是現實。戰亂讓整個國家滿目瘡痍,積貧積弱導致漢朝向匈奴低頭。所有阻礙社會秩序重建和經濟發展的因素都來自於劉邦的短見。

比起王國問題之類的隱患,匈奴的威脅這種急需處理的危機更讓劉恆感到頭疼。代國本來就靠近漢匈邊境,匈奴人常常出沒於臨近代郡的雁門郡。在代國的日子裡,他常常聽人說起匈奴騎兵是如何在邊境上耀武揚威,漢朝軍士倒在血泊中的屍身是如何的恐怖。

而王國問題相較於此則緩和許多。列侯和諸侯王們要麼是和劉邦同甘共苦過的功臣宿將,要麼就是老劉家的親戚,那都是有感情的,平常小打小鬧,但總不至於相互抓破臉皮。

回首劉邦和惠呂時期的漢匈關係史,漢帝國在匈奴騎兵面前幾乎已經毫無尊嚴,更沒有全面反攻的實力,這不得不讓新皇帝劉恆隱隱地感到擔憂。漢帝國之所以還沒有遍地燃起烽煙,全賴於帝國幅員遼闊的版圖,畢竟匈奴人不能一口吃成個胖子。但漢帝國早已經變成匈奴單于心中可以隨意蹂躪的對象,這一點,毫無疑問。

惶恐與畏懼一同湧上劉恆的腦海,二十多年來,漢匈征伐的畫卷如在眼前。

劉邦建立漢朝後,封在平楚戰爭中立下功勞的韓國貴族韓信為韓王,讓他固守舊地,定都陽翟(今河南禹州)。後來韓王信自己要求將都城北遷,最終定都馬邑(今山西朔州)。韓王信此舉擺明了是想向劉邦表忠心,表明自己希望代天子戍邊的想法,然而這傢伙實在是高估了自己的實力,也高估了劉邦對他的信任。

此時的匈奴正處於國力的上升期,實力強盛,他們一看新生漢帝國剛剛建立,想到過去把他們打得落荒而逃的秦帝國已經不復存在,便發兵來打探漢軍的虛實,匈奴大軍直接兵圍馬邑,韓王信堅守城中。然而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劉邦卻屢屢派遣使者來監管韓王信。劉邦生性多疑,又缺乏足夠的自信,因而特別擔心韓王信投降匈奴,逼得韓王信惶恐不安。劉邦的做法適得其反,精神崩潰的韓王信最終投降匈奴。看著韓王信的背影,不知道劉邦最終有沒有流下悔恨的淚水。

此後匈奴大軍在冒頓單于的帶領下長驅直入,翻越句注山(今雁門山),一直打到了太原郡的治所晉陽(今山西太原西南),將晉陽包圍了起來。

劉邦為了緩解危機,親率三十二萬大軍出征,卻在路上遭遇暴風雪,不少士兵在冰天雪地中凍斷手指,導致士氣低迷,又被冒頓單于以老弱士兵引誘。劉邦由於沒能聽從手下大臣婁敬的勸諫,過分輕敵,被匈奴四十萬精兵包圍在平城(今山西大同)白登山。身處險境、被困七天的劉邦最終聽從護軍中尉陳平的建議,通過單于的閼氏向冒頓單于遊說,由此脫困。

陳平到底向劉邦提出了什麼建議,倒是成了千古之謎。唯一可以明確的是,劉邦用重金賄賂閼氏,搭建了和冒頓單于溝通的橋樑,並在談判中以允諾一系列弱勢政策的方式換取了匈奴方面的妥協。具體的政策都有哪些,卻不為人知。但從日後劉邦和惠呂時期維持漢匈關係和平發展的主要手段來看,和約里肯定包括三點:

第一,漢朝要將公主嫁給單于為妻;

第二,漢朝每年要按時向匈奴進貢絮、繒、酒、米;

第三,漢朝皇帝和匈奴單于盟為昆弟。

其實,劉邦的脫困完全是僥倖:一方面是因為單于的閼氏給冒頓吹了枕邊風;另一方面則是冒頓聯繫的韓王信的援軍沒有及時趕來。倒不是冒頓自己兵力不夠,而是害怕劉邦和韓王信另有陰謀,所以最終才極不情願地撤軍。

新生的漢帝國經此一役,開始了它在匈奴強大勢力下夾著尾巴低頭過日子的時期。白登之圍確立了西漢初年漢匈關係以匈奴強勢為主的局面,漢朝這邊只要談及對匈奴的戰略調控總是畏首畏尾,朝廷上下人人談匈奴即色變。

劉邦倉皇逃回長安之後,讓力主和親的婁敬出使匈奴並攜漢朝公主和親。按照婁敬的構想,希望能夠讓和親的漢家公主所生的兒子來繼承單于之位。他對劉邦說:「陛下如果能夠把自己的大女兒魯元公主嫁給冒頓單于,再多給匈奴人一些財物,他們一看您這麼大方,又嫁女兒又送嫁妝的,肯定就把公主立成閼氏了,那到時候公主跟單于生的兒子,一定會是新的單于啦。為什麼呢?因為匈奴人貪圖漢朝的錢財。

「到時候您先順著他們的意思給他們一些咱們用不了、他們卻喜歡的東西,先哄著他們,讓他們拾咱們的破爛,然後您再派說客跟他們講講道理。冒頓活著的時候您是單于的老丈人,公主跟單于生的兒子即位後您就是單于的外祖父,這個世界上哪有小外孫跟外祖父叫板的道理啊?這樣一來,我們就能滴血不見地讓匈奴人乖乖臣服於我大漢!

「但是陛下,我可提醒您,您可不要耍小聰明找個宗室的女兒裝成公主糊弄單于。咱這是第一次跟人家和親,人家那邊肯定都作了調查。如果單于知道公主是假的,因此發兵打咱們,那咱可就虧大了。」

劉邦最終只是部分地聽從了婁敬的意見,劉邦雖願意與匈奴和親,但因為呂后的阻撓,他最後並沒有派出魯元公主,而是另選他人代之。

仔細想來,婁敬這招很缺德,不僅拿一個女人的生育功能做政治賭注,而且還攛掇劉邦把漢朝人不用的廢品扔給匈奴人。婁敬的方案剛提出來,就有人明確反對。大臣叔孫生認為匈奴方面不會輕易讓漢朝這邊佔便宜。你當匈奴人傻啊,弄不好反倒會讓人家以已經結親為借口來要漢朝的土地。

事實上也確實是如此,所謂讓漢家子嗣繼承單于之位的想法不過是婁敬個人的一廂情願。所以儘管施行了婁敬的和親政策,還輔以徙民實邊的策略,但是西漢的弱勢地位沒有絲毫改變,從來都是被匈奴人牽著鼻子走,人家說和親就和親,人家要打仗漢朝這邊就慌忙應戰。

陳豨和燕王盧綰的先後反叛,曾一度導致漢匈關係緊張。雖然劉邦派樊噲收復了被匈奴佔領的代郡、雁門郡、雲中郡,但漢軍始終沒敢越境追擊。為啥,還不是因為漢朝在匈奴面前從來就沒什麼底氣么?

劉邦死後,呂后稱制,冒頓單于還曾經寫信騷擾呂后,用詞輕佻,這引起了漢朝眾大臣的不滿,舞陽侯樊噲甚至揚言要領兵十萬踏平匈奴。

然而樊噲的大話卻被季布駁斥,理由有二。

一是白登山之圍的血淚教訓。劉邦跟匈奴打仗帶了三十二萬人都差點被人家拿下了,樊噲一個屠夫出身,打仗不過是憑藉著匹夫之勇,更何況匈奴冒頓單于也是一代人傑,想要靠十萬軍士掃蕩匈奴,這在當時對漢朝軍隊而言完全是天方夜譚。

二是秦朝由於長期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整頓邊塞安寧,忽略內地的治理,最終導致農民起義,國家覆亡。漢初的人特別喜歡拿秦朝的事情舉例子,凡是秦朝做壞了的事漢朝人是堅決不肯做的,此所謂前車之鑒是也。

呂后最終忍氣吞聲,以自己年老色衰為由婉拒了冒頓單于的邀請,還送了冒頓單于兩輛豪車和八匹駿馬,並在惠帝三年(公元前192年)再次與匈奴和親。從此之後,在漢武帝派衛青、霍去病徵討匈奴,封狼居胥之前,漢帝國一直沒有在匈奴面前抬起過頭。

匈奴是漢帝國卧榻之側從未酣睡過的敵人。

事實上,帝國的危機不僅僅來自外部,內政的疲敝如同一顆巨大的腫瘤,時刻有可能要了帝國的命。

劉恆面色沉重地看著遠處集市上來來往往的人群,整個浮華的漢初社會下隱藏著社會經濟的蕭條,體制內的種種弊端……帝國似乎積重難返,犯下的失誤覆水難收。二十三歲的他在這麼大的負擔面前顯得太過脆弱,他感到無能為力,改變漢朝衰頹的狀況實在太過艱難。

《史記·平準書》說「漢興,接秦之弊」。漢朝初年一直都繼承著秦朝凋敝的政局,這主要反映在國家經濟蕭條和制度建設不完善兩個方面。

秦始皇統一天下之後實行了統一貨幣等一系列經濟改革,同時通過聚攏、搜刮六國宮廷的財富,整個中央政府的財富迅速增長,民間經濟也有所發展。但在經歷了秦末農民起義和項羽稱霸之後,大量財富在征戰和政權更替中被白白消耗,民間生產被迫中止,米價飛漲,楚漢在滎陽對峙的時候,因為老百姓無法耕種,一石米要萬錢。

漢帝國建立之初,國家財資匱乏。天子座駕連四匹同樣顏色的馬都湊不齊,宰相坐牛車出行。百姓一無所有,日日與饑荒作鬥爭。「關中大飢,斛米萬錢。」(《史記·貨殖列傳》)一些商販趁機囤積物資,導致物價飛漲,一匹馬要一百金,整個社會經歷著前所未有的經濟危機。

危機本身並不可怕,但如果統治者對於危機的處理不能夠得當,危機或許就將遏制帝國長久的發展。

劉邦出身草根,大老粗哪裡懂經濟學,他用收拾軍人和政客的辦法收拾商人,高壓、暴力,全是專制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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