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法家的遺產:漢承秦制下的隱患與危機 「帝」「王」博弈

從秦朝建立到項羽稱霸再到劉邦立國,死而不僵的王制只是迎來了短暫的迴光返照,最終仍難逃窮途末路的命運。經過項羽復辟王制的衝擊之後,中華的帝制彷彿經歷了一次洗禮,變得愈發堅不可摧。將「帝國」的名字正式刻入歷史,這是漢王朝難以逃脫的宿命。

歷史的畫卷緩緩展開,當今人的目光穿越時空,看到的那兩千多年前的一日應該是這樣的場景。

公元前149年十月初七,在幅員遼闊的漢帝國的中央,一個小夥子面色凝重,正站在長安縣高祖廟前的高台之上。他看起來不過二十歲剛出頭,然而,他的臉上卻已過早地呈現出因整日操勞而帶來的疲憊神情。繁忙的政務和激烈的宮廷鬥爭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他對著父親的靈位緩緩地行完一套祭拜的禮儀,起身舒展華服,面孔不怒自威,天子的華服透露出此刻莊嚴的氣息。在他的身邊,是郎中令張武統領的一群面目嚴肅、披堅執銳的郎中。高台下還有衛將軍宋昌統領的南北軍。那些軍士們瞪著雙眼,目光不停地在那些衣著光鮮的大臣和諸侯王身上徘徊。騎兵和步兵全副武裝,手中銳利的劍鋒上泛出絲絲寒意,空氣彷彿凝滯了一般。

小夥子緩緩巡視了台下的大臣,整了整皇冠,便轉身向所有人宣告,他——劉恆,正式成為漢帝國的第四任執政者。

「趨!」伴隨著禮儀官的一聲高喊,群臣們小步向前快行,高台下緊握劍鞘、身著絳衣、全副戒備的郎中們立刻站到了台階兩旁。大臣、列侯、將軍在西邊依次而列,面朝東;丞相以下的文官站在東邊,面朝西。幾乎所有人在新君面前都誠惶誠恐,小心翼翼地按照叔孫通當年給劉邦從簡設計的朝拜禮儀做著動作,唯恐得罪了這位面色莊重的新君。

劉恆的目光掃到了太尉周勃的身上,那傢伙神情不似他人那般嚴肅,正撓著癢。劉恆皺了皺眉,卻並未言語。

「萬歲」的呼聲如同山呼海嘯般席捲而來,瞬間傳播到長安城內的大街小巷,民眾們自發地應和著那些呼聲,劉恆的法駕也緩緩駛來。偌大的漢帝國沉浸在一片新氣象之中,每個人都滿懷憧憬與希望,只有身負治國重任的劉恆除外。

劉恆眉頭緊鎖,高台之下是自恃的功臣元老和強橫的關東諸侯王,自己的政治手段能壓制住這些權臣與貴族嗎?他感覺很懊惱,索性抬起頭,目光向漢帝國的北部投去,隱隱地看見甘泉宮(西漢離宮)在三百里外靜默著。往北,再往北,一群群匈奴騎兵,正策馬彎弓,對帝國的邊疆虎視眈眈,劉恆彷彿看見匈奴單于帶著匈奴鐵騎突破蕭關,來到甘泉山上眺望帝國的未央宮闕……惶恐與畏懼讓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開始戰慄。

劉恆回頭望向高祖廟上父親劉邦的靈位,一時間悲情難抑,耳邊此起彼伏的「萬歲」掩蓋不了社會的千瘡百孔。他接手的帝國雖然披著繁榮的外衣,卻不過是一個經歷了幾番腥風血雨後,仍在苟延殘喘的爛攤子。帝國由父輩們草創至今,二十四年來風雨飄搖的歷史,締造了如今鋪展在他面前的種種矛盾與問題。

這些矛盾和問題還要從秦王朝開創的皇帝制度說起。

秦之前的中國,實行的是分封制(王制)。周天子留好自己的直轄地之後,將剩下的土地分成小塊賜給眾位諸侯,形成一個個具有相當自主性的諸侯國,諸侯名義上要服從周天子的命令。這種制度有利於鞏固並擴大周朝的統治,但國家容易陷入分裂。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嬴政自認為「德兼三皇,功高五帝」,將「皇」「帝」這兩個人間最高貴的稱呼結合起來,作為自己的稱號,同時除謚法,廢分封,中國歷史上中央集權的皇帝制度自此得以開創,整個國家走向了真正的統一。如果說秦帝國是一個龐大而嶄新的身軀,那帝制就是這身軀的靈魂,而且,帝制的專制屬性和秦國那由野蠻文明鑄造的身軀契合得非常完美。

在開創帝制、建立秦朝之前,周顯王十年(公元前359年),大名鼎鼎的商鞅來到了秦國,面見了日後成為他一生知己的秦孝公。

秦國不同於東方六國,它的文化里並沒有貴族傳統,骨子裡就透著野蠻的氣息。這也難怪,秦國和西戎鄉鄰,文化上總是要受到少數民族的影響,秦人才不講什麼衣冠禮儀,這種野蠻落後的文化和商鞅推行的嚴刑峻法、專制統治十分吻合,所以在後來的幾年中,商鞅在秦國的變法一直一帆風順。

他編製戶籍,以五人為一伍,十人為一什,以便政府對百姓統一管理、安排勞役,同時編製功爵,加強刑罰。最重要的則是在秦國境內推行縣制,地方政權由中央直接統治管理,無疑加大了中央集權。

這些舉措分明就是日後中央集權制度的雛形。

直到戰國末年,老謀深算的嬴政和他的下僚把他們能想到的政治制度比來比去,權衡利弊,憑藉著他們對於政治鬥爭的諳熟和積極擁護集權專制的熱情,基於他們對於天下大勢的掌控,最終擬定了大一統的方案。

秦國的虎狼之師作好了隨時兼并天下的準備。推行中央集權制度早已是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秦王嬴政和他的謀臣們首先要面臨的難題來自於統一之後幅員遼闊的版圖,他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可以管理這麼大的一片土地,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思來想去,還是照著秦國的老辦法安排比較順手,可是秦國原本是縣制,這顯然只能應用在秦國這一小片土地上。要想管理天下,還必須給縣製做一個放大版——郡縣制應運而生。

日後,實行郡縣制的中央集權制度將會有一個嶄新的名字——帝制,它好像早就在娘胎里憋得不耐煩了,此時已經擠到了歷史舞台上呼之欲出的位置。

帝制集先秦政治文化之大成,而運行了很多年的王制在它面前實在顯得略有些腐朽,國勢傾頹的六國根本無力抵擋秦國的兵鋒,「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嬴政對六國的統一如摧枯拉朽一般,把它們挨個兒卸胳膊卸腿兒,統統擰了。

王制四分五裂,快速崩亡。然而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隨著秦國統一步伐的不斷加快,嬴政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在整個平定六國的過程中,秦國的目標在不知不覺間轉移,從消滅六國的貴族勢力變成了消滅六國貴族所建立的政權。

六國的貴族——那些商周王制下的受惠者,並沒有被「消滅」乾淨,遺老遺少們的高貴身份與權力儘管被剝奪殆盡,可他們的立場卻從未改變,最終成為反對帝制的主力,並將在未來成為反秦武裝的領導層。

獲得成就的喜悅遮掩了嬴政和謀士們的理性,反對帝制的勢力表面上不存在了,實質上只是轉成了秘密活動,暗中積蓄力量,準備在必要時對秦帝國放一矢冷箭。

秦帝國的喪鐘在帝國誕生的那一刻就註定將在不久後被敲響。

潰敗的前兆出現在嬴政稱帝後的第四年(公元前218年)。

故事的主人公是韓國的落魄貴族張良,張家人原本在韓國一連做了五朝宰相,位極人臣,可偏偏張良倒霉,等輪到他接替相位的時候,韓國卻被秦國給滅了。張良那叫一個憤怒啊,到手的宰相位子就被秦國人這樣野蠻地搶走了,而且秦國人也不知道好好把當地權豪安頓安頓,年輕的張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大老遠地跑到今天朝鮮的中部,拜會了穢貊國的首領倉海君,從倉海君那裡聘請了一位大力士為自己服務。

張良是六國貴族蟄伏勢力中的特例,他沒有加入到任何地下組織當中,而是遊盪在貴族勢力的邊緣,此時的他作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唯一能夠依靠的就是這個大力士。張良準備讓這個大力士在陽武博浪沙(今河南原陽境內)用一個重達一百二十斤的大鐵鎚阻擊嬴政。

然而,張良的計畫看似順其自然,實則漏洞百出。其中最為重要的是,張良低估了嬴政的防備。

秦始皇嬴政作為當時天下的主宰,所有人的命在他的眼裡都如同糞土一般,他的心裡只有那一句「普天之下,唯我獨尊」。這個對權力極度珍惜的人沒有理由不把生命看作最寶貴的財富,畢竟有了生命才可以享受榮華富貴。

敏感的嬴政出行時總是帶著華麗的車隊作為掩護,漢代的天子出行都有三十六輛屬車跟隨,秦始皇屬車的數量和漢朝的相比只多不少,那麼多一模一樣的豪車,想不把人看得眼花繚亂都難,張良雇請的大力士要能瞧准才活見鬼了。果不其然,大鐵鎚砸爛的只是秦始皇的副車。嬴政渡過一劫,安然無恙。

憤怒的秦始皇大索天下十日,最終卻毫無結果。當時天下人已經對秦始皇成天橫徵暴斂以滿足私慾的行為十分不滿了,所以民間有很多有志之士,他們十分願意收留、包庇張良。張良一直逃到了下邳,並定居於此,也成了當地的罪犯收留戶,專門施恩於受到秦朝迫害的豪傑,其中就包括項羽的叔叔項伯。

直到後來秦末大亂,起義軍遍地,張良才重新出山,最終成為漢初受封的功臣,被封為留侯,在漢初功臣表上排名六十二。

秦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