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從一個翰林院的編修一下升任杭州知府,又蒙嚴世蕃在嚴府召見,高翰文心中除了些許欣喜之外,更多的還是一些隱隱的忐忑。

嚴世蕃這時顯然為自己找到了一個滿意的杭州知府而高興,因高興而生喜愛,竟然露出了那種求才若渴、禮賢下士的模樣來,而他這種和藹的態度也拂去了高翰文心中的忐忑,臉上的笑容也比剛走進嚴府時要鬆弛了許多。

嚴世蕃親手從一個紅木大櫥里捧出一個盒子,走到高翰文面前。

高翰文連忙站了起來。

「坐,坐。」嚴世蕃一邊親熱地叫高翰文坐下,一邊便去開那盒子。

羅龍文和鄢懋卿會意地對望了一眼。

盒子打開了,盒子里還套著四個小盒子。嚴世蕃先掏出了那個長條形的盒子,輕輕揭開,從裡面拈出了一支毛筆。

那毛筆一看便感覺非凡:

筆桿和普通毛筆一般粗細,卻是青里透著星星黑點的斑竹;沿著筆桿看下來,那筆套卻是晶瑩的和闐玉鏤空磨尖做成的!

嚴世蕃先將筆桿筆套示給高翰文看:「這支筆桿是成祖爺派鄭和下西洋帶回的犀角做的,之後再沒有這麼大的犀角了。筆套平常些,是藍田玉雕的,取個口彩而已。」說著又拔起了筆套,露出了紅里透亮的筆毫:「最難得是這筆上的毫!是嘉靖三十年雲南的土司套了一條通體紅毛的黃鼠狼的尾毫做的。給很多人看了,都說一千年只怕也只有這一隻。這支筆不是送給你寫字的,世第書香人家,傳個代吧。」

那高翰文已經看得眼睛發亮。

嚴世蕃這才又將筆套上,放回長條盒中:「這一盒共四支,全是一樣的。你拿著。」說著將盒子遞給高翰文。

高翰文木木地接過盒子。

嚴世蕃又一把捧起那個大盒:「還有三樣,墨是宋朝的,有米南宮的款;硯也是宋朝的,有黃庭堅的款,這疊紙,是李清照燕子箋。都給你,拿回去自己慢慢看吧。」說著,雙手捧過去,見高翰文手裡還拿著那個長條盒在發愣,便又說道:「擱進來,擱進來。」

高翰文這才將手裡的長條盒放進大盒,卻不敢接那大盒:「恩師,這麼貴重的東西學生不敢受。」

嚴世蕃:「我給你的,你就受下。」

那高翰文還在猶豫。

鄢懋卿說話了:「寶劍贈壯士!在我大明朝後進的翰林里,能受用這套文房四寶的人可不多。這是小閣老對你的賞識。還不收下?」

高翰文只得雙手接過了那個盒子。

羅龍文這時做戲般嘆了一聲:「罷了,罷了,我們這些人也都該歸隱山林了。這幾樣東西我向小閣老討了多少回他不給,現在美人一去再無芳草了。」

高翰文連忙雙手將盒子捧向羅龍文:「那羅大人現在拿去。」

羅龍文:「可別,浙江改稻為桑的大事我可幹不了。一年之期大功告成,我們還等著你用這四寶寫捷奏呢。」

高翰文雙手捧著盒子舉過頭頂:「恩師放心,二位大人放心,學生此去,一年之內倘若不能為朝廷完成改稻為桑的國策,就用這盒子里的筆墨紙寫下自己的祭文!」說著跪了下去。

嚴世蕃雙手把他攙起:「好好去,干好了好好回,朝里還有重任等你。」

高翰文重重地點點頭,滿臉凝重雙目閃光……

內閣會議剛完,張居正就到了裕王府。

見到張居正,譚綸馬上站了起來,充滿期待地問道:「結果怎麼樣?」

裕王沒有表現得譚綸那樣急切,但看著張居正的目光也閃爍著探詢。

「一切在御前就已成定局,這個會議與不議結果都是一樣。」

張居正的話讓大家又沉默了。

裕王:「那胡宗憲請求朝廷給浙江撥糧賑災總該答應他吧?」

張居正搖了搖頭。

「總得有個道理吧?」裕王又站了起來,顯得有些氣憤。

張居正:「還要什麼道理?就是為了讓浙直那些絲綢大戶就地拿糧食把受災百姓的田都兼并了去。還美其名曰『以改兼賑,兩難自解』。」

裕王:「你們呢,總得說話吧?」

張居正不語。

「徐閣老和高拱呢?」裕王這才發現徐階和高拱沒有一起來。

張居正:「胡宗憲不死心,跟著徐閣老和高拱又去了戶部,還是想戶部給浙江調些糧去。」

「戶部能不能給他調些糧?」裕王望著張居正。

張居正沉默了,也深深地望著裕王。

裕王似乎明白了自己這是多此一問,手一擺,顧自說道:「戶部是不能給他調糧的。」

張居正:「王爺,說句您不一定愛聽的話,能調,這個時候我們也不會給他調了。」

裕王一怔,問道:「這話什麼意思?」

張居正一字一頓地答道:「乾脆,讓浙江亂起來!」

裕王的眼睛睜大了。

張居正:「到這個時候了,臣等的意思也該跟王爺說明白了。嚴黨把持朝政二十多年,其實早已是土崩魚爛。之所以能夠維持,全靠逢迎聖意。宮裡需求無厭,他們又層層貪剝,才落下這麼大的虧空。王爺本知道,他們這一次想在浙江改稻為桑也是為了補虧空想出的法子。但這麼大的事,連胡宗憲都知道一年內絕不可施行。可他們等不得,底下的人又認準了是個發財的機會,才竟然干出了毀堤淹田這般傷天害理的事。反正剜的是百姓的肉,其實剜的也就是我大明朝的肉,來補他們的瘡!這麼明白的事,朝廷上下竟然視若無睹!好不容易出了個胡宗憲苦心孤詣出來說話,其實也是為了他們好,他們都視若仇讎!連一個胡宗憲都容不下,這也是他們的氣數盡了。王爺,長痛不如短痛,這一次乾脆讓浙江亂了,就當做我大明朝身上爛了一塊肉!這塊肉一爛,嚴黨那個膿瘡也就是該擠的時候了!」

真是振聾發聵!裕王被張居正這一番話說得臉上也漸漸現出了潮紅,怔怔地站在那裡:「徐閣老和高拱都是這麼看嗎?」

張居正:「這是臣等一致的看法。」

裕王又望向了譚綸:「子理,你怎麼想?」

譚綸也站了起來:「是大謀略!只是苦了浙江的百姓。」說到這裡,譚綸的目光顯然從卧室那道門的方向看見了什麼,便停住了話,低下了頭。

張居正也看見了,連忙站了起來,低下了頭。

兩人幾乎是同時:「王妃。」

裕王這才看見,李妃抱著世子走出來了。

裕王:「正議事呢,你又抱著世子出來幹什麼?」

李妃似乎永遠是那副面若春風的樣子,但這時眉眼中卻顯著肅穆,將世子往裕王面前一送:「不幹什麼,就讓你抱抱世子。」

裕王顯得有些厭煩,又不得不把孩子接了過來:「到底是幹什麼?」

李妃:「就想問問王爺,你現在有幾個兒子?」

裕王:「有什麼就直說吧。」

李妃卻顯得有些固執:「臣妾要王爺答我這句話。」

裕王:「明知故問,誰不知道我就這一個兒子。」

李妃:「臣妾斗膽要說了,王爺這話又對又不對。」

對李妃其人,張居正和譚綸包括這時沒來的徐階高拱都心存著幾分敬重,知道她雖然是個女流,卻往往能往大處想,而且見識過人。這時見她這般行為,這幾句問話,就知道她又有什麼驚人之語了,不覺都抬起了頭,望向她。

李妃正顏望著他們:「剛才你們說的話我在裡面都聽到了。大勢所然,有些事本不是一時就能辦好的。但有一條永遠不能忘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王爺是皇儲,接下來王爺手裡抱著的世子是皇儲。念在這一條,你們也得往遠處想,要給王爺和世子留一個得民心的天下。」

這話一說,不只是張居正和譚綸,就連裕王也肅然起來。

李妃接著說道:「我剛才說王爺說得對,指的就是這個。冒昧說王爺說得不對,指的也是這個。王爺是皇儲,也就是將來的皇上,大明朝所有的百姓都是你的子民,將來還是世子的子民。哪有看著子民受難,君父卻袖手旁觀的!胡宗憲尚且知道愛惜自己任地的百姓,王爺,還有你們,難道連個胡宗憲也不如嗎?」

張居正和譚綸這時都望向了裕王,三個人相視的目光中都同時顯出了男人那種特有的慚愧又帶些尷尬的神色。

李妃不看他們,繼續說道:「大明朝不是他們嚴家的大明朝,更不是他們底下那些貪官豪強的大明朝,他們可以魚肉百姓,王爺,還有你們這些忠臣,你們不能視若無睹。」

「天地有正氣!」張居正激動地接言了,「王妃的正論讓臣等慚愧。浙江的大局雖然已經無法挽回,但對那些受災百姓,臣等確實應該爭一分是一分。民心不可失!」

裕王這時把世子遞還給李妃,深望了她一眼,接著轉問譚綸:「子理,你在浙江有些日子了,你想想,怎麼樣才能幫著胡宗憲,讓那些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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