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步步驚心,曹丕繼統 塵埃落定

陽光照耀著洛陽城,越發使這座舊城看起來破爛不堪。群臣平生第一次感覺早晨的陽光原來也這麼令人目眩,固然因為他們昨夜沒有睡好,卻更因為鄢陵侯的鎧甲是那麼奪目!

曹彰趕來奔喪,當然不能穿鎏金鎧甲,卻換了一身亮銀的。雖然披了孝袍,還在兜鍪上系了孝袋子,但在日光照射下還是熠熠生輝,加之他偉岸的身材、凝重的表情、身後相隨的兵馬,越發顯得威風凜凜。當他馳馬出現在城門前的那一刻,群臣的心都忐忑起來——他們商量了一個多時辰,可現在看來還是有點兒準備不足。

曹彰不是獨自來的,他帶了二百兵士,而且都是騎兵。雖說先前有令命其交出兵馬,可他執意要留二百精銳做護衛,杜襲、夏侯儒也不敢同這位王子較真,原以為他趕到洛陽曹操勢必將這二百人改派別部,哪知他還沒到曹操就完了!

「臣等參見侯爺。」陳矯、辛毗為首的群臣向他行禮。

曹彰翻身下馬,卻並不搭言還禮。他仰望著斑駁的洛陽城,似乎在運氣,這兩天發生的事就像是夢,威武的父王這麼突然就駕崩了,他到現在依舊覺得這一切不真實,他還沒有勇氣面對父親的屍身。

可群臣有點兒著急了,因為附近屯駐的士兵認出了曹彰——這位銀甲將軍不就是平叛幽州、一征而服兩夷的二王子嗎?開始只是崇拜性的圍觀,進而有些將佐士兵湊前給曹彰行禮,甚至有人對他哭泣。武夫敬重用兵如神的將軍,在昨天以前他們最敬重的就是他們的大王曹操,大王親手締造了曹軍,身經百戰、決勝千里、令出如山,大王是將中之將、軍中之神!但現在大王駕崩了,就好似廟中缺了神像,誰能替代他的位置?在普通士卒看來,當然要一個同樣善戰的。現在真來了一個,而且是老軍神的兒子,還有比他更合適的嗎?

陳矯眼見士兵越聚越多,趕緊催促:「請侯爺入城。」

曹彰努力提了一口氣:「走吧。」他說走不要緊,後面他的那些人和後來聚攏的士兵都跟上來。

群臣趕忙喝止:「士卒不得入城!」

如今沒個正式做主的,曹彰成了他們主心骨,哪還在乎這幫文官的話?有個老兵噙著眼淚頂撞道:「我雖只是個伍長,但從軍半輩子,跟著大王幾度出兵放馬?難道連見大王最後一面都不行?你們這些甩筆杆子的為何像防賊一樣防我們?」此言一出群情激奮,有人倡議:「侯爺給我們做主,我們要隨您一起拜祭大王!」

群臣心中急似火焚——這幫老粗不明此中利害,跟著瞎添亂!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也沒法跟他們解釋。

初時曹彰沉寂在悲痛中,並未理會,繼而見群情難抑,不知是他武人心性被意氣感染,還是真的別有用心,竟凜然道:「好吧!我帶你們一起拜祭父王!」

眼見眾士卒涌過來,群臣心都快涼了,進去就木已成舟了。就在千鈞一髮之時,所有士兵又突然定住了,也不再鬧了,全直勾勾望著城門處。陳矯回頭一看——夏侯惇正由李璫之攙扶著站在城門口!

夏侯惇從病榻上掙扎了起來,連眼罩都沒顧上戴,那猙獰的瞎眼就暴露在眾人面前。士兵害怕了——誰不知道這位獨眼將軍是大王的心腹股肱?每逢大王不在軍中都是由他坐纛,莫說普通士兵,曹仁、曹洪、張遼、徐晃那樣的大將見了他也矮三分。

夏侯惇神色冷峻,默默掃視所有士兵,隔了半晌才放開喉嚨道:「大王遺令,所有兵將不得擅離本屯。違令者——斬!」只這一句就管用,那些士兵竟似退潮一般散了。軍中靠的是資歷和威信,夏侯惇無人可及的威望壓倒了一切。

「你的兵也不能進去。」夏侯惇又望向曹彰,「你母后和諸多女眷都在裡面,帶這麼多兵痞子進去不是胡鬧嗎?」他是實在親戚,瞅著曹彰長大的,用不著跟晚輩講什麼虛禮。

曹彰嘆口氣:「親兵總可以吧?」

這次夏侯惇不能再阻攔了,只是頗為沉重地囑咐道:「聽你爹娘的話,要當孝順兒子。」

也不知曹彰聽沒聽懂此言深意,帶著十名親兵擦肩而過;群臣也趕緊跟上。夏侯惇卻沒動,眼瞅著眾人走遠,倏然歪倒在李璫之懷裡——他病勢已很嚴重,是親兵用平板車推來的。雖知進了城必還要生出變故,卻也無力支應,只能幫到這兒了。

曹彰邊走邊回憶父親往昔的英雄威武,方才人多地方尚能矜持,這會兒卻再難抑制,剛過楊安殿已熱淚盈眶,不禁加快腳步,幾乎奔跑著過了復道,三兩步搶上殯殿。但見父親頭頂十二旒王冠、身披玄色蜀錦吉服、足蹬玉帶朱履、腰系青釭寶劍,面色溫潤、神態安詳、鬢角鬍鬚修得整整齊齊、嘴角略歪塗抹硃砂以作掩飾——還是那麼莊嚴、還是那麼端正,就是那口氣兒沒啦!

「父王啊……」曹彰伏屍慟哭,「孩兒來晚了……您睜眼看看兒啊!孩兒沒辜負您,我在長安練兵……我還派細作搜集了許多蜀中的軍報,都給您帶來了,您看看啊……我再也不招惹您生氣了……孩兒輔佐您打天下、給您當開路先鋒……為什麼您這就走了?為什麼!嗚嗚嗚……孩兒來晚了……」

他是來晚了,而且不止今天來晚了,對於他而言一切都來得太晚了!家中若有三個孩子,老二往往是最不受待見的。父母對於老大是器重,對於最小的是溺愛,上下夠不著的老二總是被忽略。而他恰恰是卞氏第二子,就處在這位置。加之他少時不愛讀書不受曹操喜愛,建安十六年初封諸子,曹丕身為嫡長子、五官中郎將是不能封的,按理就該封二子,但曹操偏偏繞過他封老三曹植;後來最小的弟弟曹幹出世,一落草即被封侯,可他快三十歲了還是白身。他原本沒希望,也不抱希望,只把夢想寄托在沙場上,直到幽州平叛……那真是舉世矚目的豐功偉績,當他聽到將士們真心的稱頌、看到父親嘉許的目光,才發現自己錯了。他內心渴望的遠不止是做衛青、霍去病那樣的將軍!可是晚了,連曹植都已敗北,雖然曹操最後兩年對他傾心,甚至有些溺愛,但他充其量也只能算個重要的局外人——他晚了將近十年!

曹彰哭得昏天黑地,群臣也聽得凄然。但這麼看著也不是事兒,辛毗乍著膽子湊上前,一語雙關地勸道:「侯爺節哀,切莫哭壞身子,不然先王在天有靈也不會安心的。」

哭聲戛然而止——先王?稱先王必有今王!曹彰強忍淚水抬起頭,這才發現父親腳邊設有一張几案,軍報文書、兵符令箭整整齊齊擺在那裡,更關鍵的是這個座位是空的,只曹真侍立在側。

若曹丕在此自無話可說,但現在繼統的不過是張空位子。曹彰生性好勇爭強,又自恃立有大功不忿兄長,此刻實在難抑非分之想。昔年小白搶位掌齊國、劉邦竊符令韓信,千古機遇一瞬而熄,至尊之位近在眼前,焉能錯失良機?他雖魯莽卻也粗中有細,暗暗思忖——此刻絕不能問起由誰繼統,群臣一說可就把話坐實了;也不能見母后,若母親恪守禮法公開表態支持大哥,事情就不好辦了……他冷冷地環視在場諸臣,大家卻紛紛低頭迴避他目光。見此情形曹彰提了提膽子,繞至几案前,試探著坐下來。

陳矯見他擅坐大王之位便欲阻攔,司馬懿卻暗暗拉他衣袖,朗聲道:「這也好,洛陽並無大王至親,侯爺既來此理應暫代太子主喪。」司馬懿故意把「暫代」二字說得響亮。

曹彰卻無心與他啰唣,仔細審視桌上諸物,發現了毛病——印璽不在,魏王印、丞相印、冀州牧印一塊都不在。沒有印璽什麼令也發不出!

他猛然抬頭,逼視著群臣:「父王印璽何在?」

要來硬的了!大家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陳矯早料到他不死心,已將印璽盡數藏匿,但這也只是掩耳盜鈴的把戲,曹彰硬生生索要,如何應對?緘口不答總不是辦法,趙儼強打精神往上湊了兩步,滿臉堆笑道:「侯爺不可莽撞,國家事非同兒戲。為臣守節,為弟當悌,須知『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勇則害上,不登明堂』。自古……」司馬懿在後面聽得直著急——這是個愣頭青,沒讀過什麼書,你跟他講《春秋》《詩經》那些道理管什麼用啊?

果不其然,曹彰理都不理趙儼,再次喝問:「父王印璽何在?」同時外面他那十餘名親兵也上跨一步,湊到殿門口——這幫小子跟隨他多年,無論日常行獵還是討伐烏丸,時刻不離左右,奴隨主性也是無法無天慣了的。

眼見軟的不行,諫議大夫賈逵站了出來。他在眾官員中是最強硬的,當年直諫觸怒曹操,曾被關進大牢。今天又把勇氣拿出來,抱拳拱手道:「太子在鄴,國有儲副。先王璽綬,非君侯所宜問也!」這就便挑明了硬頂。

曹彰冷冷一笑,反唇道:「我身為王子尚不可問,爾等身為臣子私藏印璽又是何居心?」這話甚是厲害。

賈逵直言相告:「大王駕崩軍中無主,藏玉於匣乃防圖謀不軌之人。為保社稷,權宜之計耳!」

曹彰絲毫不讓:「把印取來,我與諸公共保社稷。」

群臣面面相覷,「共保社稷」是如何的保法?曹彰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