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聯手孫權,有驚無險保住中原重地 陣前相會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九月,曹丕處理魏諷謀反案的同時救援襄樊的戰事已經開始。

平寇將軍徐晃率領三萬兵馬趕到荊州,不過等待他的是重重困難——首先,襄陽、樊城已被困兩個多月,敵軍阻隔消息不同,關羽已駐軍郾城修築營壘,做好應對曹軍的準備;其次,從郾城至樊城一段洪水尚未退盡,道路泥濘,繞過郾城只救樊城也不可能;再者南陽境內還有反民流寇,徐晃遠道而來無暇旁騖,這些小疾可能掣肘於後;另外災後生疫,又值秋末,北方士兵最害怕的瘟疫也在蔓延。

徐晃麾下雖有三萬兵馬,也不過與關羽在郾城的部隊勢均力敵,何況這三萬人東拼西湊,未加訓練,憑這樣一支隊伍怎與關羽爭鋒?無奈之下徐晃兵馬屯於陽陵坡,與關羽作對壘之勢。郾城並非大縣,城池矮小不足據守,關羽分遣部下結營於四周,阻塞要道遍栽鹿角;陽陵坡恰位於郾城以北,地勢頗高,徐晃便命士兵張大連營、步步推進,最後雙方工事最近之處相距僅三丈。

兩軍都快連在一起了,徐晃依舊未尋到半分漏洞。幸而這段時間後續兵馬陸續趕到,曹操在後方召集諸部,但凡湊起一支隊伍立刻派到前線,徐商率五千兵趕到,呂建帶來三千、朱蓋帶來四千……雖說曹軍日漸壯大,徐晃依舊沒有必勝把握,始終不敢發動進攻,唯恐蹈于禁之覆轍。

轉眼間已過半個月,兩軍對峙的局面沒絲毫改觀,徐晃每日忙的卻是督促士卒操練——這幫新兵可算領教了徐將軍的嚴厲作風,以前就聽說「不得晌,屬徐晃」,跟著徐將軍打起仗來顧不上吃飯,眼下還沒交鋒怎麼也不能歇啊?徐晃有他的盤算,久不交鋒士兵懶散,若放任不管,即便時機成熟也沒法打了。莫看他表面威嚴,心中萬分焦急,眼見紅日西斜,這一天又將蹉跎而逝,卻還一籌莫展,便親至前營觀望敵營動向。

夕陽下兩軍兵戈旌旗熠熠生輝,壕溝對壕溝、拒馬對拒馬、箭櫓對箭櫓,可就這三丈寬的距離卻始終無法逾越。對關羽而言很簡單,只要耗到襄樊陷落就是勝利,根本不用交鋒,曹軍耗不起啊!

正焦慮之際,小校忽然指道:「將軍快看,敵將也在巡營。」

徐晃凝聚目光仔細端詳,果見對面箭櫓下有群親兵簇擁一位將官,此人身高八尺,雙肩抱攏虎背熊腰,頭戴鐵兜鍪,身披綠錦戰袍,紅撲撲一張臉,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丹鳳眼、卧蠶眉,頷下五綹長髯飄擺——正是昔年曾在曹營的關羽關雲長!

說來也巧,關羽駐軍郾城與曹軍對壘,原以為徐晃領兵來救必有一番惡戰,哪知一連半月只見曹軍整備、不見叫戰,故而心中起疑。今日趁著天晚出來巡查,窺探曹營動向,不料與徐晃想到一塊去了,在這兒見了面。

徐晃南望關羽,關羽也正北瞻,兩人目光相遇,皆是一愣,繼而又都露出了笑容——兩人交情不淺啊!關羽昔日仕曹,與兩個人關係最好。一是張遼,因劉備任豫州刺史時駐軍小沛,與呂布分分合合,關、張皆豪邁之人,久而久之竟成朋友;另外一人便是徐晃。關羽是河東解縣(今山西運城)人,徐晃是河東楊縣(今山西洪洞)人,他倆算半個同鄉。當年曹操勢力還不大,帳下諸將除宗族外便是兗州舊黨,尤以于禁、樂進為尊,徐晃出身白波軍、張遼降自呂布,更與同為降將的關羽感情親厚。

昔日相交莫逆,今朝兩軍仇讎,徐晃未免有些尷尬,正欲悄然而退,卻見關羽抖擻精神大步迎來,揮臂高呼:「公明兄!公明兄別來無恙?」

這一舉動出乎所有人意料,連徐晃都有些錯愕,愣了片刻隨即也迎了過去。親兵諫道:「兩軍爭鋒暗箭無情,只恐有詐。」

徐晃卻道:「關雲長何等心高氣傲,豈會行此下作伎倆?」手指前方,「你們好好看看。」眾親兵仔細觀瞧,但見關羽全無顧忌,只帶兩名隨從信步踱至拒馬邊,正朝這邊拱手施禮。既然人家這麼豪爽,曹營也不能在氣勢上輸給人家,親兵也知徐晃的性情,只兩三個驍勇之士相隨,其他人遠遠落在後面,卻都手按劍柄不敢鬆懈。

敵我營壘最近處相隔只三丈,兩軍主帥各至壕邊欲敘以往之情,此真古今戰爭中少有之奇景——須知強弩在側、箭櫓林立,這麼近的距離任何一方都可暗箭加害,若是主帥都死了,這仗還打什麼?

距離近了些,徐晃這才發現,關羽的體態比昔年胖了些,鬢邊略見白髮,長須亦顯蒼然,不免感嘆:「多年未會,雲長發福了。金鼓狼煙催人老,咱們都不復往昔了。」

關羽卻未有傷懷之態,也是新近得勝心緒正好,笑道:「公明兄何必作此兒女之嘆?你我奮命沙場快意一世,留功名於後世,也不枉在這世間走一遭。」二人言語皆河東鄉音,倍感親切。

「還是賢弟所見高人一籌。」徐晃不住點頭,「妻兒家小可好?」

怎料關羽聽罷拍拍身邊一個披甲頂盔的魁梧小將肩膀:「還不快給徐伯父見禮?」那小將連忙躬身插手。

「莫非便是賢侄?」

關羽手捋長髯頗為自得:「犬子關平早過舞象之年,隨在身邊學些兵事,日後也好承繼我業。」

徐晃見關平相貌極似其父,頗有威儀,更是感慨:「虎父無犬子,我等自嘆不如,晚輩中並無可造之材,唯樂文謙之子樂綝()從軍,去歲文謙過世,大王已命他統轄其父舊部。」

關羽生性高傲,在其看來樂進不過一勇之夫,並不如何欣賞,轉而相問:「文遠可還安好?」他最看重的依舊是張遼。

「張文遠早得假節之位,大王信賴有加。不過先前他與我戲言,監軍武周調任尚書,李曼成死後更無人與他爭執,倒也無趣。」

「哈哈哈……我前番得勝擒獲于禁,雖對貴國有礙,倒也為兄長和文遠出口惡氣!」關羽也知于禁不合於眾。

徐晃也笑了:「於文則不失為當世名將,惜乎對上失於諂、馭下失於暴,背同鄉之誼而誅昌霸,屯軍竟陵奪朱靈之兵,怎能不遭同袍忌恨?也是天不遂其願,使之橫遭大水落於你手,一世英名付諸流水,倒也可惜。」拋開私怨徐晃還是很為于禁惋惜的。

「于禁勢窮而降,卻也是不願七軍將士再遭殺戮。我沒為難他,已將其送往江陵。雖說我與他並無深交,但看在以往同殿稱臣的情面,小弟願意結納他。」關羽這話說得含糊,言下似有拉攏徐晃之意——連于禁那等沒交情的我都願意接納,兄長若來豈不更好?

徐晃心思縝密,怎會聽不出?他避而不答,卻道:「賢弟坐鎮荊州多年,難歸故里倒也可憐。今杜畿任河東郡守,輕徭薄賦愛民如子,雲長若有幸回家鄉看看該有多好啊!」這話也暗藏機鋒。

關羽順水推舟:「嗯,是該回去看看。不過魏王雖有七軍之失,畢竟兵多地廣,若要小弟兵至河東著實不易。」

「哈哈哈。」徐晃仰面大笑,「好你個關雲長!」

關羽森然道:「我與漢中王名為君臣、情同手足,昔年魏王恩賞有加不曾更易我心,如今我主坐擁荊蜀愈加雄武,小弟蒙一方重任、督統三軍,豈能心生異志?」

徐晃也道:「愚兄昔日不過白波軍一渠帥,蒙魏王不棄,拔擢於行伍、效力於疆場,封侯拜將妻榮子貴。弟既不忍背主,愚兄又焉能行不忠之事?」

他二人各抒胸臆針鋒相對,氣氛霎時緊張,兩邊兵士拔刀摸箭,卻見兩位將軍對視良久忽然齊聲而笑。關羽慨然道:「昔楚宋交兵,華元登城見子反,雖兩國讎讎推誠相待。既然人各有志,不可更易,彼此傾心坦坦蕩蕩也就夠了。」

徐晃雖不似關羽熟讀《春秋》,卻也大體明白這話意思,也道:「大丈夫在世,敬重忠義君子,不齒反覆小人。我若受恩而背主,哪還配賢弟敬重?反之你若不保劉玄德,也就不是關雲長了。」世事便是這麼無奈,二將雖惺惺相惜卻勢同冰炭,再深的友誼只能化作疆場刀箭了。

一陣苦笑再無話可言,徐晃拱手道:「兩軍陣上刀槍無眼,雲長多多珍重。」說罷轉身而去。關羽無奈點頭,哪知徐晃剛走了幾步,忽然對麾下兵士高聲喝道,「爾等識之否?此人便是關羽,他日陣前能取其首級者,賞金千斤!」

關羽訝異:「兄長何出此言?」

徐晃再未回頭,只冷冷道:「此國事耳!」

關羽眼望徐晃背影,再度抱拳:「兄長放心,來日陣前小弟必盡全力相搏……」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