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親征漢中,曹操為天下最後一搏 折傷一股

曹操的承諾終究沒有兌現,杜襲走了十幾天,中軍卻還在長安原地踏步。曹操已逐個接見了關中諸將,連那個許攸也戰戰兢兢給他請了罪,卻依舊沒有發兵的意思;每逢群臣提起,總是推託等病體略微好轉再動身,可這一天怎麼也不會到來,反之他的頭風病又複發了,這種情形下群臣也不便再催了,轉而調動關中各部陸續趕往漢中。

這段日子別人還算好過,最難受的莫過陳群、司馬懿。他們隨從出征本就怕招惹是非,自從出了上次那件事更覺肩上擔子不輕,不但自己要謹慎,還要時時為太子美言,尤其對丁廙更加留心。固然現在曹操並無廢黜太子之意,也經不起丁廙離間骨肉。麻煩的是丁廙官居黃門侍郎,職位不高卻屬近臣,司馬懿他們不能像他一般隨時請見。好在校事劉肇已暗通款曲,時時監視丁廙舉動,但凡丁廙入帳請見馬上告知他們,二人立刻尋個由頭尾隨而至。

這一日天氣晴和,百草萌動,甚有初春之態。司馬懿起得甚早,正翻閱新近從鄴城遞來的文書,劉肇一猛子扎了進來:「丁廙一大早就跑去告見。」

「防不勝防啊!」司馬懿甚為苦惱,丁廙選在清早告見,必然有背人之語,這邊自己卻尋不到入見的由頭,況且陳群不在,身邊連個商量對策的人都沒有。但無論如何也得設法應對,司馬懿只得把手中正看著的文書一揣,硬著頭皮趕奔中軍大帳。

親兵一聲通報,竟真允許他進去了。司馬懿喘口大氣整整衣冠,恭恭敬敬低頭進帳。曹操頭纏布帶臉色蒼白,神情有些萎靡,瞧得出昨晚被頭風折騰得不輕,李璫之和嚴峻一左一右正為他捶背。丁廙在一旁比比劃劃說著什麼,見司馬懿進來立刻住口。司馬懿屈身施禮,腰還沒伸直,曹操便已發難:「太子在鄴城所為你聽說沒有?」

誰人不知司馬懿是曹丕心腹,這樣直白相問叫他怎麼答啊?司馬懿微笑道:「臣身在軍中參謀機要,鄴城之事不甚清楚,但微臣既為太子中庶子,關乎太子之事自然稍加留意,別人議論倒是多少風聞了一些。」

曹操不苟言笑:「太子太傅涼茂數日前病故,你可知曉?」

「微臣聽說了,涼太傅德高望重,微臣也不勝感傷。」司馬懿說的是實話。

「涼茂確是德高望重。」曹操話鋒一轉,「那你覺得太子對太傅之死不加撫慰,不加賞賜,這麼做妥當嗎?」

司馬懿斜了丁廙一眼,心下暗罵——好刁狀!忙替曹丕開脫:「據微臣所知並非如此,涼公亡故之日,太子親自過府問喪,又曾饋贈太傅夫人銀錢,有何輕慢?」

曹操尚未開口,丁廙一旁插了話:「仲達何以不悟?昔年袁渙、萬潛等老臣過世,大王是如何打理?涼公曾任尚書僕射,與列卿齊名的人物,況且還是太子師長。今太子一不輟朝,二不以朝廷名義加以撫恤,卻以私財相贈,豈非輕王法而重私恩?」他這番話甚是惡毒,尤其「輕王法而重私恩」更是曹操萬萬不能姑容的。

司馬懿心內惴惴,佯作輕鬆:「丁黃門所言謬矣,太子如此行事正是顧全禮法。涼公雖為太子師長,更是朝廷大臣,輟朝恩賞當出於大王裁度,若太子擅自主張,豈不是越俎代庖?」說到這兒忙向曹操躬身施禮,「太子不輟朝、不賜緡錢絹帛正是留待大王,欲讓大王收親賢愛臣之名。」其實曹丕如此行事正是如他所言。

丁廙見他三言兩語便將道理顛倒,哪裡肯依,又道:「非也非也,大喪在即不全小禮,涼公薨於朝,士林廟堂無不悲愴。朝廷就該當即加以恩賞,一慰喪家之心,二全百官之望。鄴城長安遠隔千里,若待來往稟明,死者已下葬,豈不寒天下士人之心?太傅,上公,國之傅也。《周官》有雲,『太師、太傅、太保,茲惟三公,論道經邦,燮理陰陽。』如此重臣,原不該草率處置。」丁廙之利口不弱於兄長,這是曹丕沒立刻輟朝恩賞,如果真做到了,恐怕這會兒他又來告曹丕越權行事了。在這種事上做文章實是雞蛋裡挑骨頭,反正都能說出理來。

司馬懿卻道:「丁兄又錯了。涼公乃太子太傅,非國之太傅,太子以弟子之禮操辦甚是妥當。」

丁廙微微一笑:「仲達讀書不求甚解,太傅雖上古已有之,初始就是輔弼少主之官。考本朝故事,首任太傅乃安國侯王陵,輔弼少主孝惠皇帝。」

「王陵任太傅乃是呂后所為,明升暗降,奪其丞相之權,怎能視外戚亂政為常例?」

「漢高後稱制於朝載於史冊,何以不為正法?」

「光武皇帝有訓,呂后亂政不入明堂,自中興以來尊孝文皇帝之母薄太后為高後……」

他二人你來我往互相辯駁,剛開始還就事論事,到後來竟演變為官制禮法的辯論,涼茂的喪禮應如何處置反倒拋到一邊了。莫看兩人表面上溫文爾雅有問有答,其實心裡都恨死了對方。曹操在一旁默不作聲,李璫之更是自覺有礙,不聲不響地溜了。

畢竟司馬懿老於世故更勝一籌,眼見這樣辯下去即便三天三夜也辯不出是非,那旁曹操眉頭皺起似已沒了耐心,情知不可如此糾纏,忙轉移論點,拱手道:「本朝舊制暫且不論,昔日大王出入仕途,得太傅橋玄厚愛,有師生之誼。建安七年大王親至睢陽祭拜橋公陵寢,以太牢之禮祭祀乃是出於朝儀,又以肥雞美酒尚饗乃是弟子之情。今太子所為與大王一般無二,不過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盡弟子之儀而讓朝廷之賞以待君王,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這……」丁廙不敢再辯了,再辯下去連曹操都否了!

「嘿嘿嘿。」曹操突然擠出一陣冷笑,「你們爭夠沒有?寡人昨夜因頭風發作一宿未眠,天剛亮你們就拿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來煩我?什麼亂七八糟的?留神你們的官印!」一句話說得丁廙、司馬懿盡皆垂首——其實這事是丁廙私下進言,他主動向司馬懿提及,現在把他惹煩了倒打一耙,兩人也不敢跟他講理,低頭聽著唄。

「以寡人之命,賞賜涼茂家眷緡錢,征其子入朝為郎官,太子處置當與不當已經這樣了,此事不準再提。」曹操一錘定音,這頁就算翻過去了。

司馬懿剛鬆口氣,又聽曹操問道:「仲達請見所為何事?」司馬懿的心立刻又懸了起來,他本是窺探丁廙並無事務,聽主上詢問,急中生智將揣在袖中的那捲文書掏了出來:「南陽之叛方定,朝中有人提議分割南陽之地另設一郡,一來教化牧民嚴加管制,二來也好防備荊南之敵。臣下以為有理,奏疏請大王過目。」

不料這把刀還真插對了鞘,曹操欣然點頭:「這奏疏寡人已看過了,也覺有理。昨晚一直在想,南陽以西臨近房陵,地廣民稀而多山險,若盡歸東里袞管轄實在難以周全。我的意思是分南陽西部諸縣,以南鄉為治所,另設一個南鄉郡,你們意下如何?」

「大王聖明。」司馬懿、丁廙難得異口同聲。

曹操又道:「另外南陽叛亂也是刺史監察不力所致。李立如今年邁多病,索性一併撤換。寡人遍觀幕府群僚,傅方、胡修可堪大用,就派傅方為南鄉太守,胡修接任荊州刺史吧。」傅、胡二人都是曹魏立國後才辟入幕府的,曹操提議用這兩個人,也有提拔新人之意。

司馬懿一聽選此二人不禁皺眉,坦言道:「傅方其人處事急躁,馭下刻薄寡恩;胡修品性驕奢,又好發奇論。這兩人府中理事尚可,不適合守邊,還請大王三思。」

曹操卻當他有私心:「你道他倆不堪其才,寡人怎以為合適呢?你是覺得他倆與太子關係不密吧?」

「臣不敢。」司馬懿沒料到會招其猜忌,再不敢多言,「全憑大王決斷。」

「那就這麼定了。」曹操朝嚴峻招手,「去知會楊修一聲,叫他與秘書郎草擬教令,任命傅胡二人。」

嚴峻笑道:「楊主簿今日不在,昨晚向您告假了。」楊修之父楊彪已年逾八旬,罷去太尉之後始終位列閑職,稱病不朝,耿紀之亂以後索性告老辭官,如今隱居在長安楊氏舊宅。楊修既為魏臣供職鄴城,也難得到此,自然要抽空陪陪老父。

曹操哀嘆:「唉,我這忘性越來越大了……那就直接告訴孫資、劉放,讓他們寫教令。」王粲、應瑒過世後記室出缺,繆襲、王象等輩雖文采出眾,但年紀甚輕閱歷不足;故而曹操指派劉放、孫資主管教令行文諸事。這兩人是從郡縣小吏起家干到相府掾屬的,除了諳熟公文格律,政務也頗精通,擔這份差事得心應手。曹操又改易官名,稱二人為秘書郎,屬少府管轄,是為魏王近臣。

嚴峻領命而去,曹操又敲打司馬懿:「你是司馬建公之子,名門之後,輔佐太子當以名門正道引導,千萬別走偏了……去吧。」

「諾。」司馬懿施禮而退,丁廙再無言可對,也只得悻悻而出。兩人出了大帳不禁對視一眼,彼此皆有怒意,卻強笑著拱手而別——這次誰也沒占著便宜,就算打個平手,走著瞧。

胡鬧了一早上,昨晚又沒睡好,曹操也乏了,屈臂托額方欲小憩片刻,孫資、劉放又來了。

「微臣已擬好教令,請大王過目。」孫資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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