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親征漢中,曹操為天下最後一搏 又生枝節

西征進行得並不順利,大軍七月出兵,時至九月還未到達長安,按理說此時秋高氣爽不冷不熱利於行軍,真不知曹軍何以磨磨蹭蹭,耽誤兩個月之久。而留守鄴城的曹丕也很反常,按理說眼下正是他彰顯才智的好機會,可大家所目睹的卻完全不是這回事——曹丕將政務都交與相國鍾繇和眾尚書處置,他卻擺出了「垂拱而治」的姿態,不是與眾兄弟盤桓,就是整日泡在重病的太子太傅涼茂府中,除此之外幹得最多的事情是打獵。

雖說已過仲秋時節,是打獵的好時候,可這位太子爺似乎熱衷得有些過分了,鄴城百姓每隔兩天就能看見曹丕頂盔摜甲,身背弓囊,帶著人數眾多的親兵衛隊奔赴山林,一去就是大半天,直到傍晚才又見他帶著武威的將士,扛著數之不盡的雉雞、野鹿歸來。有幾次竟還打到了老虎,繞著鄴城一通耀武揚威。老百姓愛熱鬧,一見太子這麼威風紛紛熱烈叫好,但大多數官員看來,曹丕似乎有些不務正業啦。

如此渾渾噩噩混了兩個月,這一日曹丕又帶著親兵去西山射獵,這次獵到的野物不多,直到天色漸黑才歸。未至鄴城西門,早見鄴城令棧潛手捧諫書,堵在城門口等他呢。

朱鑠道:「小小縣令也來搗亂,我去把他趕開。」

「不!」曹丕抬手攔住,「還是見他一見吧。」其實他也厭煩,但居於儲君之位不好慢待臣下,便摘盔下馬過去相見。棧潛大禮參拜,將諫書雙手奉上;此時天色已晚,曹丕為示謙誠,還是站在城下耐著性子把它看完:

王公設險以固其國,都城禁衛,用戒不虞。《大雅》云:「宗子維城,無俾城壞。」又曰:「猶之未遠,是用大諫。」若逸於游田,晨出昏歸,以一日從禽之娛,而忘無垠之釁,愚竊惑之。

父親出戰在外,兒子留守在家不該遊樂無度。道理當然沒錯,可棧潛不明白這麼做實有苦衷。曹丕卻知道棧潛也是個認死理的人,與鮑勛、司馬孚之流都是一路人,懶得與他廢話,搪塞道:「縣令所言極是,我已知過,今後不再遊獵便是。」

「知過能改,善莫大焉。」棧潛信以為真,高興得手舞足蹈,「臣願太子廣修弘德,成就堯舜之業。」

曹丕又沒話找話誇獎了他兩句,便帶親兵入城了。又耽誤這半天工夫,天色已大黑,連城門都該關了;太子府的人也不放心,王昶、劉劭、顏斐等早親自掌燈在外等候了。曹丕行至府門未及下馬便問:「最近的軍報遞來沒有?」

太子舍人劉劭邊攙他下馬邊道:「半個時辰前相國剛派人送來,荊州似乎出了點兒亂子,一會兒您看過就知道了。」劉劭並不年輕,與王昶等相比幾乎是長輩,但他原本被荀彧提拔,又曾被郗慮辟用,仕途上繞了「彎路」,調到鄴城較晚,故而屈居舍人之位;不過他歷練多年經驗豐富,尤其在考察官員方面頗有心得,打理案頭之事實是大材小用。

曹丕打了個哈欠:「看來今晚又要挑燈夜戰了。」其實他遠非大家所目睹的這麼輕鬆。曹操此番出征雖任命他為留守,但某些安排令他不甚輕鬆:司馬懿臨時受任主簿,隨軍參謀;身為尚書的陳群也調去協理政務。曹丕身邊兩個智囊都被父親「沒收」,但他的死對頭丁儀卻牢牢坐守中台,還有新任校事劉慈也在,這麼兩個「耳報神」在旁窺伺,怎敢輕舉妄動?故而他在宮中理事慎而又慎,能不表態盡量不表態,生怕稍有差失授人把柄、招父猜忌,射獵實是韜光養晦之策。再者曹彰建立奇功聲勢大漲,曹丕身為太子不能統軍出戰,若再不借射獵展示一下,誰知他也有武略?不如此,何以服眾?

所以曹丕白天跟山林野獸較勁,晚上回到府邸還得背著丁儀等人研究政務、軍報,還要一封接一封地給軍中寫信,探問父親健康,表達孝心。人人都覺太子優哉游哉,背後辛勞又有誰知?

朱鑠接過韁繩,把馬往後帶;顏斐張羅親兵抬獵物。曹丕又道:「別往後面抬,堆門口吧。明早挑好的給相國、太傅、少傅還有子文、子建送去,剩下的都交給朱鑠,叫他趕車送往軍營讓夏侯尚處置。」以夏侯尚遏制曹彰雖未奏效,但也不是全無收穫,夏侯尚打完這一仗再度躋身軍界,如今也在中軍統領一股部隊,此番留守駐防;曹丕獲得獵物都交給他,然後由他分送各營將領,或賜給士兵享用,這也是籠絡軍心的手段。

曹丕忙活一天,回到堂上已疲憊不堪,軍報文書還在案頭等著;只得脫袍卸甲,好歹擦了把臉,就拿過書簡瀏覽——難怪行軍遲緩,南陽郡造反了!

劉備如今的勢力橫跨荊益兩州,固然孫權已與曹操達成妥協,但坐鎮荊州的關羽亦是後患。曹操此番有意摧垮劉備,便不能僅作一面準備,他在啟程之際也命駐守襄陽的曹仁整備軍馬,同時向南郡之地用武,即便兵力有限不能擊敗關羽,也要將其牢牢羈絆,避免其向蜀中增兵。曹仁遵令而行,怎料還未向敵動武,反倒先激出一場叛變。原來鬧了兩年瘟疫,南陽郡是重災之地,曹仁籌劃對南郡用兵,不但向民間加賦,還要增加勞役輸送軍糧。南陽民力本已大耗,此舉無異於雪上加霜,宛城守將侯音、衛開因此組織百姓數千人,扯起反旗,擒拿南陽太守東里袞,又欲轉投關羽。幸而東里袞得屬下相救逃出宛城,也歸攏一部分郡兵與侯、衛鏖戰,正向南進軍的曹仁也不得不帶兵迴轉,先去鎮壓叛亂。

曹丕並不對這場叛亂感到擔憂,荊襄之地有曹仁、呂常、滿寵等得力幹將,區區一股叛軍掀不起多大風浪,但這對西征進程勢必要有影響,恐怕對自己也有影響。他苦笑道:「恐怕南陽之亂不解,父親便不能放心進兵。我也不能再打獵了,這節骨眼上若被人告上一狀,當真是火上澆油,要小心了。」

顏斐又補充道:「只怕大王操心的遠不止南陽之事,年初耿紀、韋晃等叛亂,他們可都是關中士人。大王還得趁屯軍長安的機會安撫一下關中諸部。」

「是啊。」曹丕越發慘笑,「說要放手一戰,可這千頭萬緒哪是想打就能打的?我都替父王苦惱啊……」話音未落,忽聽後堂有一女子搭茬:「太子替大王苦惱,妾身又何嘗不替太子苦惱?」說罷又是一陣清脆嬌笑——曹丕的寵妾郭氏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郭氏生得體態豐盈身材高挑,俊眼秀眉顧盼神飛,高挽髮髻斜插珠翠,孤燈之下越發顯得肌膚如脂、嫵媚動人。曹丕頓覺愜意,又見她捧了碗參湯遞到自己面前,戲謔道:「這瑣碎事叫丫鬟送來便是,何勞女王大駕?」

郭氏閨名喚作「女王」,聽他取笑也不禁莞爾:「非是妾身瑣碎,如今比不得從前,您與幾位大人商量的都是軍國大事。誰知哪個丫鬟嘴賤?若無意間聽去幾句,道聽途說就不好了。」她不但美貌,且機敏伶俐頗有心計,為爭儲之事獻計獻策,又從不嫉妒,引薦其他美女給丈夫。因而曹丕對她格外寵信,甚至已超過了太子妃甄氏。

女眷不該參與外事,何況還是姬妾,但曹丕不怪罪,別人也不便說什麼,又不宜聽他們體己話,劉劭、顏斐都默默退出去,隨手把門帶上。曹丕見再無旁人,越發口沒遮攔:「你這鬼靈精,還說怕丫鬟不保險,我看防的不是別人,卻是防我吧?莫非你怕哪個俊俏的又被我看上,與你爭寵?」

郭氏舀起一匙參湯喂進他口中,笑道:「這妾身倒不怕。齊桓公宮中七市、女閭七百,只要太子不嫌麻煩,我怕什麼?」

「對啦。」曹丕忽然想起一事,按住她手腕,「今早司馬孚說起,涼太傅的病恐是不成了。南陽出了亂子,這時候我想不出頭也不行,恐怕要在中台忙上幾日,太傅那邊我抽不開身。你若得空與甄氏常到太傅府上走走,陪陪老夫人也是好的,總不能叫人挑我這太子不尊敬師長吧?唉!左右都得顧到,真是難……」

「奴婢又不是太子妃,這等事豈輪得到我?」

「誰叫她沒長你這麼巧的一張嘴呢!」曹丕朝她臉上捏了一把,「說吧,又送參湯又說好話的,有什麼事求我?」他可不傻,見郭氏來獻殷勤就知有事。

郭氏見他已識破,索性不瞞了:「太子想必知道,妾身有個娘家弟弟在曲周縣當縣吏。這差事受累不討好,如今鮑勛外放西部都尉,求太子給他捎個信,關照關照我那兄弟。」人盡其才物盡其用,鮑勛不善謀略又整日諫言,曹丕不勝其擾,請託鍾繇把他外放為魏郡西部都尉——一來耳根清凈,二來這樣的人清清白白,在外為官反倒能給太子府增光,實是一舉兩得。

曹丕不住苦笑:「這忙我幫不了。」

郭氏夾住他膀臂撒嬌道:「難道太子連這點兒手段都沒有?」

「鮑叔業何等樣人?莫說我,就是父王令他私情關照,只怕他也敢不從。」

郭氏卻攬住他脖子道:「他終是咱府里出去的,又跟隨您多年,總有些情面。再說我兄弟聰明伶俐得緊,不獨唯親,也稱得起唯賢,您就囑咐他好歹提攜提攜,給他多添幾斗祿米也成啊!」說著已扎到曹丕懷裡。

曹丕一抱上她如酥如玉的身子,便心醉神迷不忍相駁了,只道:「好好好,你這可憐見的。我就寫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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