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戰降兩胡,黃須兒威震塞北 烽煙再起

一場叛亂不但搞得人心不寧,也搞壞了曹操的心情和身體,他因頭風再度病倒。這次他再也不找那些方士了,也不去銅雀台了,直接躺到了後宮鶴鳴殿,由李璫之和諸位夫人侍奉。待病情略有好轉後,他所發的第一道命令仍然是追究叛亂,命尚書陳矯兼任長史,傳令將許都皇宮近侍之人全部更換,自今以後沒有他的批准,任何外臣不得入見天子;又將受審官員中所有與叛黨有密切交往的一律斬去足趾。一時間獲罪之人甚眾,監獄中鐵鐐都不夠用的,竟以木鐐拘押犯人。對首惡耿紀更是擴大株連,就連年邁蒼蒼的世襲好畤侯耿援都被滿門問斬,只饒了耿家一個未滿十歲的小孩,功勛赫赫的中興名將耿弇之後竟被殺得只剩一孺子。

這場大獄折騰兩個月尚未平息,連漢中救援都有了結果。曹洪率部至武都,與偏將軍曹真、雍州刺史張既合兵一處大破蜀軍,斬其先鋒任夔,雷銅死於亂軍之中,吳蘭倉皇逃竄,在巴山被當地氐族部落斬殺;張飛、馬超聞訊,只得向南敗走,漢中的燃眉之急總算解了。曹操稍感欣慰,對眾將予以表彰,尤其對奮勇作戰的曹真另眼相加,晉陞他為中堅將軍。不過曹操沒高興幾天,緊接著又傳來壞消息——裴潛一語成讖,東北的烏丸人果真叛亂了。

烏丸本漢之臣屬,天下動亂之際依附袁紹,建安十二年,曹操遠征柳城,誅北平郡烏丸首領蹋頓,遼東太守公孫康又殺遼西首領樓班、遼東首領蘇仆延,此後上谷郡首領難樓、代郡首領普富盧向曹操投誠,自此烏丸又歸於漢室統治下。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改易九州,幽州併入冀州,烏丸也隨之歸入曹操直接管轄。建安二十一年,曹操稱王,普富盧懾於曹氏之威來鄴城朝覲,象徵著烏丸從漢室臣屬轉變為曹魏臣屬。不過要讓烏丸人完全臣服曹魏絕非一朝一夕之事,加之北方塞外的鮮卑族戰亂稍息,其兩大首領軻比能、步度根兼并各部勢力大增,烏丸處在兩強之間有首鼠兩端之意。

裴潛任代郡太守,待民寬厚,治胡卻嚴,欲以威勢懾烏丸之心,不想官職調動半途而廢;繼任者施寬宏之道,烏丸本未受教化之人,自此驕縱不法,郡府因而又改寬為嚴,不料因此激出事變,代郡別部首領能臣氐舉兵叛亂,上谷郡烏丸也隨之而起,僅數日間便聚集游騎數萬,殺人放火到處行兇,進而劫掠至涿郡地界,威脅冀州乃至整個河北。後院起火不得不救,鄴城又秣馬厲兵忙碌起來……

曹丕一早就奉命進宮議事,將近掌燈時分才回府,司馬懿、王昶都出二門相迎:「戡亂之事可曾議妥?」

「父王聖心默定,已開始調兵了。」曹丕臉色甚是難看,說著話腳步卻沒停。

「何人統兵為帥?」司馬懿一語點題。

曹丕停下腳步,氣呼呼道:「我那二弟子文!」

司馬懿、王昶面面相覷,沒想到是這結果——曹彰久慕軍戎,常向曹操央求,加之曹操欲培養後輩將才,便封其為北中郎將,這本是不倫不類之官,唯先朝盧植征討黃巾時受封,過後便不再設,曹丕也沒放在心上。哪知烏丸事起,曹操執意要以曹彰統兵為帥,這可不容忽視了。

三人登堂落座,王昶道:「紙上談兵未必臨陣能勝,鄢陵侯從未獨自領軍,這統帥他未必擔得起。」

司馬懿白了他一眼:「三軍將士浩如煙海,豈能真叫一王子衝鋒陷陣?幽燕閻柔、牽招等部皆為勁旅,可能還要調弋陽太守田豫協辦軍務,此人久在北郡深知胡情,又有運籌之才,鄢陵侯此去不過是代大王激勵三軍,有這些人輔佐倒也不難建功。」他這番話入情入理,而曹丕恰恰是怕弟弟得勝建功。曹彰能代曹操統軍就夠令人遐想了,倘若再立下功勞,勢必聲勢大振,足可與曹丕分庭抗禮。

曹丕愁煩不已,若曹彰領兵得勝,日後這兄弟難以駕馭;若曹彰功敗垂成,國家又受拖累,實是左右為難。他思來想去無法可解,嘆道:「若子丹、文烈有一人在鄴城,我何至於如此犯難。」曹真、曹休相繼率部至漢中,夏侯尚又轉為朝臣久不領兵,他連個能頂替曹彰的人選都提不出來,「若實在事不可解……」曹丕把牙一咬,「我便親自請纓打這一仗。」

「萬萬不可!」王昶連連擺手,「太子乃國之儲君。儲者,蓄藏也,不可出於外。君行則守,有守則從,從曰撫軍,守曰監國,古之制也。倘若統兵征戰,敗則自墮聲威難承大統,勝則招君猜忌禍起蕭牆。昔晉獻公遣申生征伐霍國,大勝而還,遂有驪姬讒害之事。此乃大忌,萬不能行!」

「我不過一時氣話。」曹丕煩惱不已,「即便請纓未必能允,父王執意要用子文。」

「群臣作何理會?」司馬懿問道。

「鐘相國等人反對,嘴上都說子文無帶兵經驗,其實心中所慮還不是與咱一樣?兩位王子為尊,實非社稷之福。不過上意難更,雖沒正式下詔令,但已開始調兵,父王叫群臣今晚回家想想,明日敲定。這還想什麼?只要他竭力堅持,誰敢反對?」

司馬懿撇撇嘴道:「太子想左了。大王不是叫群臣回去想,而是叫您想想,恐怕您今日沒表態吧?」

「呃……」曹丕愕然——支持這決定心有不甘,反對又不敢,他確實沒表態。

司馬懿笑了:「您不表態就是有異議,大王怎會滿意?他是叫您回來想想,明日聲言支持啊!」

「唉!這太子還不如五官將舒服呢。」曹操拿別的兄弟壓他,還逼他自己支持,曹丕實在窩心。

正愁煩間,鮑勛與司馬孚抱著幾卷書說說笑笑進來——人以類聚物以群分,他倆倒挺對脾氣。見曹丕已歸來,連忙見禮,接著便問:「吉茂之事如何?」吉茂乃馮翊吉氏一族,有藏書之癖,頗有名氣。叛亂之獄擴大,把他也抓了,因而鮑勛提議,讓曹丕出頭為其講情,一者保此良士,再者也給太子樹些恩德。

「保下來了。吉茂與吉本一支疏遠,扯不上干係。他進了大牢還不知怎麼回事,竟以為是私藏讖緯之書犯禁,真是個書獃子。父王之所以大興其獄也是為清理許都,把那些心懷叵測之人逐出朝廷,豈能跟個書獃子計較?」

「太好了,太子功德無量。」鮑勛、司馬孚喜不自勝。

曹丕乜斜著眼,瞅這倆「榆木腦袋」,越發憂愁:「父王壓於上,兄弟棲於側。渾身解數無可施展,當此時節誰能為我解憂啊!」

鮑勛訕訕道:「我倆倒有個辦法可助太子。」

曹丕對這倆書獃子不抱什麼希望,愛理不理道:「說說看。」

「著書。」

「咳!修書何用?」曹丕一甩衣袖,但略加思忖似乎也有道理,「你們詳細說說。」

司馬孚笑道:「《左傳》有雲,『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太子之德士眾皆知,戰功雖不能立,可立言。您十幾年來所作詩賦、札記、政論甚多,略加整改便可撰成文章,如今您身無重要之事,豈不是閉門著說的良機?」

「不錯。」鮑勛又補充道,「大王雖不準太子招攬賓客,但以文會友不也是會友嗎,文章不也可揚名嗎?」

「對!太對了!」曹丕心情激蕩雙目放光,「我就著一部書給世人瞧瞧。文章乃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而盡,榮樂有終,唯文章傳世無窮!我要論及世間百態,成一家之言。子文征戰於外不過一時之功,我著書立說乃不世之功;子建文采雖高卻無鴻著,若修成此書連他也不及我了。」(曹丕所修之書即《典論》,共二十二篇)

王昶不無憂慮:「府邸著書,大王不會說太子坐抬聲價吧?」

「那倒不妨。」司馬懿腦筋轉得極快,「咱給大王也撰一部書,昔日大王不是欲將兵法、教令等編成一套……」

「《孟德新書》。」曹丕接過話茬,這書名中有魏王名諱司馬懿不便明說,「這提議極好,我修一部書,再給父王編一套書,大長我王家臉面,父王必定高興。咱們也不必藏著掖著了,乾脆上書明言,再調荀緯、王象相助執筆,叫仲長統也來幫忙,花不了多長時間便可修成。」荀、王皆文苑雅士,自王粲等人過世後就數他二人名氣最大。說到這裡曹丕不禁想起吳質,昔年他受封五官將時曾約會眾文友去南皮郊遊,想來當日同去之人阮瑀、劉楨等皆已亡故,只剩他和吳質,而且自四年前鄴城分別再沒相見,雖然如今身邊有陳群、司馬懿為謀主,但他最信任的還是吳質,該寫封信問候一下才是……(曹丕《與吳質書》,史上著名的文論書信)

正思忖間朱鑠稟報:「有客求見。」

曹丕不禁蹙眉:「賓客一律不見。」卻見朱鑠神色怪怪的,料想來者必定甚奇,忍不住問道,「是誰?」

「主簿楊修。」

「啊?」諸人面面相覷,「他來做什麼?」

「好個膽大妄為的楊德祖,有趣得緊。」曹丕站了起來,「倒要看看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開門迎客!」

誰人不知楊修親睦曹植?昔年曹操考較二子,楊修三番兩次暗中幫助曹植,還曾作答教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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