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許都叛亂,暴戾梟雄大開殺戒 許都叛亂

建安二十三年正月甲子(公元218年2月18日),新年正旦剛過,各地百姓還沉寂在一片喜慶之中,許都卻顯得死氣沉沉。

漢廷本來是很重視新年的,臘月到正月有一套隆重的禮制活動。先是在臘月初七的晚上舉行大儺禮:中黃門宦官身蒙熊皮、頭戴面具,裝扮方相氏和十二神,高舉火炬,手舞足蹈;召集十歲以上、十二歲以下官員子弟一百二十人,頭戴赤幘身穿皂衣,手持桃弓葦矢,隨之擊鼓作歌,這一禮儀意在驅除疫鬼,消災祈福,又頗有趣味,把新年氣氛襯托得火火紅紅。

緊接著臘月初八要舉行祭祀,稱作臘祭。無論官宦人家還是黎民百姓都要祭祖,天子也得到太廟向歷代先皇上香叩拜。新年正旦更是要舉行朝賀大禮:夜漏七刻天子身穿吉服登臨正殿,黃鐘齊鳴,朝賀禮正式開始。首先是公卿、將軍、大夫、百官,然後是匈奴、羌胡、鮮卑、蠻夷等使節,最後是郡國派遣的上計吏,列好隊伍依次入宮;二千石以上高官登殿覲見,其餘臣子則在陛階叩拜,宗室諸侯皆頭戴兩梁冠,身披蟬衣,立於西首,所有人按官階等級給天子獻上玉璧、羔羊、大雁、雉雞等禮物,齊聲高呼萬歲。天子也向百官賜宴,還要演奏歌舞百戲。

朝賀之後拜祭先帝陵寢,那就不止天子百官了,就連公主、封君、外戚女眷都可以參加,北邙山下車馬如雲,喜慶熱鬧非一言可蔽。據說孝明帝朝鼎盛之時,每次新年朝賀都有萬餘人參加,齊呼萬歲之聲直衝天庭。只因那時皇族繁茂,加之班超經略安西,連西域諸國也紛紛遣使朝賀,有些僻遠小國的使者為赴一次新年朝會要在路上走半年。光武帝時賜宴百官別出心裁,不唱歌、不奏樂,要百官辯論經學當遊戲,輸了的不但罰酒還要罰站,並把坐榻讓給對手,有個汝南大儒戴憑,通達經義官拜侍中,有問必答來者不拒,一張利口駁倒群雄,竟疊坐榻席五十餘張……多麼熱鬧的節日,多麼風雅的朝廷,多麼偉大輝煌的帝國,而今這一切都不復往昔了。

許都雖比不上洛陽,但遷都伊始在荀彧、孔融、荀悅等人推動下一應禮制曾有過恢複,不過隨著曹操建立自己的封國,所有禮儀又都荒廢了。如今的漢廷連百官都嚴重缺員,但凡有點兒名聲才幹的人都被籠絡到鄴城了,還辦什麼朝會?新年之際皇宮倒是多點了幾盞燈,不過越發顯得殿宇空曠門可羅雀。若別的郡縣也罷了,至少能沾百姓的喜氣,偏偏許都沒多少百姓,附近耕種之人皆屬屯民,住在城外;城裡多是官員府邸,這些不得志的閑散官員百無聊賴了一年,不是籌劃著怎麼往鄴城鑽,就是無欲無求等著告老還鄉,誰有心思過年?故而值此喜慶之際,大漢都城竟成了天底下最冷清的地方,這就叫落草的鳳凰不如雞。

長史王必負責留守相府——說是留守,其實自曹操遷居鄴城後,這邊基本搬空了,他不過是率領一隊兵馬護衛許都、監察百官。每到冬天王必總是要把營帳移扎到城內正陽大街上,一來為了避風,二來也為防止城內失火。

屈指算來王必已在許都連續留守了十五個春秋,一年不如一年,今年連他都覺得有些冷清了。這個新春的夜晚,他只是帶著親兵草草巡查了一圈,又對守備皇宮的侍衛訓示了幾句,便回營休息了。親兵們倒挺細心,給他預備了椒柏酒(用花椒、柏葉等混合釀造的香酒)和七八樣精緻菜肴,無奈王必獨對珍饈難以下咽。

「德偉怎麼沒來?」王必想起了忘年交金禕。這幾年金禕總是陪在他身邊,常來常往跟營里的人都混熟了,這會兒若能與這小子對飲倒也不賴。

親兵笑道:「長史大人忘了?下午金大人來過,說晚上與幾位同鄉朋友聚會,跟您告假了。」

「唉!他是年輕人,朋友多也是自然的。」王必沒滋沒味抿了口酒,招手道,「那你們進來陪我,大過年的別冷清。」

親兵們自然高興,連把守營帳的都擠了進來,即便討不到就喝,暖和暖和也不錯。王必一時興起,講起了陳年往事——他原本不過是九江郡一介平民,少時也曾讀書,酷愛結交朋友,卻因替友出頭打傷人命,被官寺緝拿,蒙當時的九江太守、漢室宗親劉邈寬饒,收留在府充個小吏。董卓進京天下大亂,曹操至揚州募兵,劉邈又把他薦給曹操,剛開始不過是個親兵首領,後來曹操在兗州落腳,派他到西京獻表;這一路兇險萬分,幸得董昭相助才到長安,又多虧鍾繇、丁沖幫忙,終於為曹操求得兗州牧的正式策命。自此晉陞長史,成了曹營重臣……

其實這些話王必已不知跟親兵念叨多少遍了,他實在太寂寞了。當初還有荀彧、夏侯惇,如今死的死,走的走,再無親厚同僚,除了一個小輩金禕,連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每逢佳節倍思親,王必思念的卻不僅是親人,還有故去的朋友,可能是年至五旬越發念舊,近來他時常想起樓異、典韋,昔日他們是同等出身,樓異命喪濮陽大火,典韋戰死在宛城,只剩一個許褚,而今遠隔千里不能相見;還有恩公劉邈,漢室宗親德高老臣,老人家生前曾多次告誡他交友當慎,如今老人家在那個世界裡要是知道他輔佐曹氏幾乎篡了劉姓天下,該是何等心情?當然,最思念的是主公曹操,自從曹操征伐河北就再沒回過許都,十幾年過去了,算來主公已六十四歲,不知他現在是否蒼老。雖說大王時常會加賞賜,每逢董昭、華歆前來也托他們向大王問好,不過不能相見心裡還是想念。王必暗暗拿定主意,等熬過正月就上書請求調離,這十五個春秋真是冷清夠了。

眾親兵笑臉相迎,無論長史大人說什麼都大加逢迎,王必卻厭煩了:「罷了。與你們這幫人廝混實在無趣,剩下的賞你們了,本官去歇息,你們也不可貪杯,四更天喚我起來,還要巡視城防。」他馭下本來極嚴,這也是體諒大夥操勞一年了,想讓士卒放鬆放鬆。眾親兵喜不自勝,唯唯諾諾伺候王必進了卧帳,便一溜煙跑到前面繼續喝,沒有上司管著,划拳行令好不熱鬧。

王必確實乏了,又吃了兩盞酒,竟覺頭上冒汗,便摘盔卸甲,斜卧在榻上瞌睡……哪知正在半夢半醒間,忽覺外面傳來嘈雜人聲,初始他只當是士卒嬉鬧,可那喧嘩之聲越來越大,吵得人心煩。王必實在忍不住了,披上衣鎧甲,顧不得系腰帶,睡眼惺忪闖出卧帳:「瞎嚷什麼?別喝了!都給我回……」話未說完忽覺情形不對,營中隱隱有火光閃耀。

親兵跑過來:「啟稟大人,弟兄們一時不慎,後營草料起火了。」

「哼!一群無用的東西!」王必快步急奔後營,果見有兩堆穀草正在燃燒,一群士兵正手執樹枝、苫布不住扑打。天寒乾燥起火也不稀罕,所幸只折了些草料,王必趕忙吩咐:「別撲了,反正是街中央,就讓它燒唄。快把其他草料挪走,帳篷都拆了,這灰煙飄來竄去的,別再把別處引著。」

士兵遵令而行,不再管那團火,忙著將剩下草料裝車推往別處。營里亂糟糟,王必掐腰痛罵:「放縱你們片刻就惹麻煩,全是廢物!今晚上誰也不準睡,待查明是誰失的火,重重打他一百軍棍!」話音方落忽聽西面一連數聲慘叫,借著火光舉目望去,但見柵欄外攀進十幾個面纏黑布、手持鋼刀的黑衣人!

那一瞬間,王必與其說驚懼,還不如說是詫異——何等賊人這麼大膽,竟敢在京城內襲擊官軍?

更出奇的是這幫人竟識得王必,為首之人離著老遠就伸手指他:「先誅此賊!」十幾人齊向王必撲來。

士卒焉能坐視不理?趕忙拋下輜重,隨便拾起些傢伙便去抵擋;親兵將王必護在垓心,賊人根本無法近前。一交手才摸清底細,來者不止十幾人,後面陸陸續續躥出一大片黑影,有人亂刀砍倒柵欄,這幫賊人一下子全沖了進來。

王必驚魂稍定,趕忙調集全營兵馬,自己也抽出佩劍督戰。黑衣人雖有兵刃在手,畢竟都是短傢伙,又未穿鎧甲,三斗兩斗已不敵,眼看將被官軍圍殲。卻不知誰急中生智,拾起根木棒在火堆中引燃,順勢向帳篷拋去。

這可把官軍嚇壞了,想要撲救已然不及。其他賊人也都跟著學,有的掀起燃燒的草堆,有的掄起火把往輜重上扔。霎時間四處火起,全營上下數百兵士都驚動了,大夥蜂擁而至,齊向賊人下手。王必奔前跑後振臂高呼:「速速分兵救火!快救火!」剛喊兩聲只覺背後一陣劇痛——竟被人斜劈了一刀!

營內一片大亂,眾親兵都被擠散了,聞聽慘號連忙圍上來,抱住受傷的王必,所幸披著鎧甲傷得不重,眾人左顧右盼卻不見黑衣賊,只有吵吵嚷嚷救火的士兵。這一刀可把王必砍醒了——營中有姦細!這是一場精心謀劃的叛亂,火是姦細放的,火起就是叛亂信號……想至此他強忍疼痛站了起來,正見一名在他手下聽用多年的軍候迎面奔來,王必疾呼:「此乃叛亂!你速帶麾下士兵趕往皇宮,與侍衛關閉宮門,嚴防賊人攻闕!」

「營里的賊人……」

「此處有我應對,你快走!」打發走軍候,王必抖擻精神,親揮兵刃沖向西面,哪知到近前才看明白,叛亂者何止一二百人,自西面各處街巷都竄出叛黨,有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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