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誅殺酷吏、兒媳,為新政權掃清障礙 迫殺兒媳

就在宮中處決盧洪、趙達之際,臨淄侯曹植又一次領教了父親的厲害。短短兩個月間,臨淄侯府屬員逐個調任,邢顒轉任幕府參軍,邯鄲淳調往泮宮為博士,鄭袤改任司隸功曹,任嘏調任相國掾屬……最後輪到司馬孚了,竟直接調任五官中郎將府。

司馬孚尷尬萬分,跪在曹植面前訴說不已——其實他進入臨淄侯府才兩年,與這府里的人相處也不甚歡。只因其兄司馬懿親睦曹丕,所以許多人視他為「姦細」,加之他為人憨直不善交際,又動輒諫言,與應瑒、任嘏那等俊雅文士格格不入,連曹植都有點兒嫌煩他,每逢出遊宴飲之事都不讓他參加。但司馬孚卻一根筋,越發直言敢諫本色不改,鬧得曹植也急不得惱不得。如今大廈傾倒,眾掾屬東離西散,偏偏輪到他時直接調往曹丕府,這豈不坐實了他是內奸?司馬孚自認清清白白,一定要解釋清楚。

曹植這還是第一次耐住性子聽司馬孚跟他講話,其實根本不在乎他說什麼,只是他多說一會兒就多留一會兒,他若走了這府里便徹底冷清了,曹植真不知該如何面對落寞凄涼。

「總而言之屬下忠於侯爺,絕無悖逆窺伺之事……」司馬孚情至深處連連頓首。

「我明白。」曹植晃悠悠起身,雙手攙起司馬孚,繼而後退兩步,一揖到地。

「侯爺,這可使不得!」司馬孚慌慌張張又跪下了。

「煩勞人體,莫過於拜。」曹植強笑道,「叔達,你起來,你受得起我這一禮。我自小不知世事,隨性而行,你這兩年在旁時時諄教,我都言不入耳。現在想來,若聽你言厚待邢顒,他豈會在父王面前貶低我?若從你言謹身慎行,又豈會有司馬門之事?你無慚於我,倒是我有愧於你。」

司馬孚道:「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還是我等從事之人未能儘力。」

曹植搖頭道:「闔閭有雄志,孫武拜大將;夫差愛女樂,伯嚭(pǐ)居太宰。我之過錯焉能歸咎於你們?志不強者智不達,莫說你並非子桓一黨,即便是,也只怪我修身不謹,怨不得旁人。」

「屬下仕秦忠秦,仕楚忠楚,絕無窺伺之事。」司馬孚愛名節,定要把這事分辯明白。

「我信得過你,相處兩載我知你為人。你與仲達品性殊異,各有所長,長兄伯達更是千載難得的忠義之士。他報效軍中罹瘟疫之難,父王心懷感激,愈加高看你與仲達。前年仲達遭父王之斥,如今不也沒事兒了?父王調你去子桓府邸,是要提拔你,讓你當龍潛之臣……」曹植說到此處已經哽咽。

「侯爺,我……」司馬孚滿心想把事情解釋清楚,可話說到這個份上,真解釋清又怎樣?還能再幫曹植什麼?說我始終忠於您?日後該如何面對曹丕?愧對新主子不也一樣是不忠嗎?此刻司馬孚才明白,有些事是無法解釋清的,只能嘆息,「侯爺保重貴體……好自為之。」

曹植終是仁慈之人,不讓司馬孚為難,握著他的手道:「還是你方才那句話,仕秦忠秦,仕楚忠楚,從今以後你是子桓府的人了。要盡心輔佐他,也願子桓對你言聽計從,讓你成為我曹魏砥柱之臣。」

「謝侯爺。」司馬孚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只怕自己哭了反惹得臨淄侯更難過,強忍著不敢往下流。

「走吧,快走吧……前程要緊。」留一時留不了一世,徒然自欺又有何益?曹植轉過身不再看他,只望著牆角老樹上棲著的一隻寒鴉,見那鳥兒驚風而起,掠過院牆不知飛向何處,棲向誰家,愣了好久才慢慢回過頭——司馬孚已嘆息著遠去了。

曹植背著手在府中踱來踱去,路過牡丹花圃,雖已漸入深秋,可還有幾株尚未凋謝,想當初與劉楨、應瑒吟詩作賦花下對弈;現如今花在人亡,至交好友地下長眠。心中愁煩不忍多看,轉身又進側院,卻見一間間掾屬房空無一人。昔日邢顒、鄭袤等辨析時政,暢論經世濟民之道,如今簡冊几案久無人用,已蒙灰塵……

走了,都走了,昔日群賢雲集的臨淄侯府變得門可羅雀!

怎麼劉偉、劉修、夏侯惠那幫賓客也不來了?連楊修和丁儀昆仲都不敢登門了,他們涉事太深,以後可怎麼辦?曹植凝思半晌,終歸無可奈何,自己日後如何都不知,還管得了別人?他久久佇立在空屋前,腦中也如這屋子一樣空蕩蕩的,直至天色漸晚,眼前一片陰鬱。

「侯爺保重福體。」一聲呼喚將他拉回現實,他回頭一看,妻子崔氏、側室陳氏以及一群侍女、家僕都擠擠插插站在院口。崔氏萬福道:「月圓雖虧,然則否極泰來。侯爺逐鹿雖失,倒換得一身清閑,自此效仿鄢陵侯,但弄平生之所好,有何不美?自怨自艾於事無補,還是想開些吧。」她不愧是崔琰侄女,知書達理,凡事看得通透。

曹植心中雖傷,但知妻子所言有理,也不想這麼失魂落魄下去,提了口氣:「說得好!小廝們聽著,張燈掃院設備桌案。我要飲酒,要寫文章,今日不分尊卑,高高興興一醉方休!」

這命令一下可熱鬧了,眾僕人掃地的掃地,掌燈的掌燈,十幾張几案擺到了院中,庖人做上菜了,侍女燙上酒了,闔府上下說說笑笑如迎新年。其時天色已黑,幾十盞大燈卻把臨淄侯府照得如同白晝,曹植有令,今日不分大小尊卑,連僕婦、蒼頭都上席了,好酒好菜千載難逢,大家敞開折騰唄!

曹植在堂前居中一坐,左邊崔氏奉酒,右邊陳氏捧箸,眾僕僮上來敬酒,又磕頭又謝恩。曹植笑歸笑,卻根本沒有胃口,執筆欲作一篇文章,但平日里思如泉湧,今晚卻毫無思緒,醞釀良久才落筆:

建安二十二年,癘氣流行,家家有殭屍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或闔門而殪,或覆族而喪……

(曹植《說疫氣》)

只寫了這幾句,他便蹙眉停住——苦中作樂終歸無用,眼前再喜難祛胸中之傷,寫出東西也是悲。爭儲落敗便如瘟疫,使其闔門賓客盡皆流散。

曹植無奈擱筆,只一盞盞往下灌酒。崔氏、陳氏無計可施,索性任由他喝個酩酊大醉,或許明天就好了。

正在這時一個家僕跑了上來:「侯爺!黃門侍郎劉廙求見。」

「好!」曹植騰地站了起來,「此時就缺賓客,我親去迎接。」

他去迎接,滿院子人怎麼辦?全是僕從,關了府門怎麼鬧都成,叫外人瞅見不合體統,何況黃門侍郎乃魏王近臣,回去告一狀可受不了。眾奴輩躲的躲藏的藏。崔氏、陳氏也不便見外客,隱身堂屋內,悄悄張望。

曹植正愁沒人說話,大步流星去迎;見府門大開,劉廙手捧一卷文書峭立月光之下,瞧不清神情,後面還有幾個隨從,不由分說一把拉住他手:「恭嗣,你來得好!正無人相伴,快陪我飲酒!」

劉廙連忙推辭:「微臣有差事……」

曹植哪管他說什麼,拉著他手直走到院中,見眾僕僮散去,杯盤狼藉,不免好笑;借著燈火扭頭一看,卻見劉廙面帶愁容,忙問:「你怎麼了?」

劉廙眼神躲躲閃閃,似是難以啟齒:「大王有詔。」

「嗯?」曹植一愣,隨即仰面大笑,「事已至此有何為難?我這府里屬員都走了,難道父王還要調我身邊僕從?父王要誰只管領去,文書信函也在側院放著,倘有瓜葛也叫人搬走,你我只管喝酒!」

劉廙要的卻不是這些,猶豫片刻把牙一咬,深施一禮道:「在下得罪臨淄侯了……」展開曹操的詔令,讀道,「漢室中興因世祖儉樸修德,與民休養;漢室之衰究孝靈窮奢極欲,揮霍無度。曹魏得漢室之封,守漢室之土,前世之鑒,豈不慎哉?孤謹奉先德,治國尚儉,輿馬服侍,不尚華麗,二十餘載未有違,然後輩不沿承。臨淄侯植,任性而行,不自雕勵,飲酒不節,自其私開司馬門來,孤不複信諸侯也。子既如此,媳則亦然。前者家宴,臨淄侯妻崔氏,衣之華麗過於宮妃,又素無頤德,未產子嗣,侍上傲慢,馭下無恩,此敝帚之女豈堪配與王家?現著令……」劉廙頓了一下,聲音變得異常顫抖,「令崔氏自盡,以儆效尤!」

「啊!」曹植感覺渾身的血彷彿被抽幹了,登時僵立,「父王要我妻自盡……」

劉廙哆哆嗦嗦卷好詔令:「君有令,臣不敢不辦。」

曹植虛脫般倚在柱上——我已不想再爭,也無力再爭了,父王為何沒完沒了?兒媳都不放過!還有半分父子之情嗎?但轉念一想隨即瞭然,一者崔氏干預宮闈之事,再者她是崔琰的侄女,崔琰已被逼死,父王怎願留一個與他有仇的兒媳?但夫妻情重怎忍割愛?

劉廙也知不近情理,但怎奈何?不願在這悲愴之地逗留:「明日一早大王將派人來驗屍,在下告辭。侯爺多保重!」不等他施禮接詔,把詔令往他手中一塞,嘆息而去。

曹植攥著那冰冷的詔書,在院口愣了好久,才想起現已近二更,自己與妻子共處的時刻越來越少了,可這事怎麼跟她說呢?院中再無一人,他踉蹌行至席前,拾起盞酒,也不管誰喝一半的,仰脖灌了下去,只想暖暖寒了的心;抬頭又見,側室陳氏慢慢從堂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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