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議和北退,曹操再次敗給了瘟疫 孫曹修好

孫權並不知曉,當他派徐詳出使曹營之際,曹操豈止是盼著他使者到來。恐怕再遲一步,曹操的使者要先過來了——瘟疫太厲害!

曹軍人馬比孫權多一倍,染病之人卻不止一倍,北方士卒來淮南本就水土不服,前番拼殺傷者又不少,瘟疫一起立時泛濫成災。雖說曹操出征前已有準備,帶來不少柴胡、當歸、黃芩、茯苓之類藥材,營里燒著大柴鍋煮湯,將士們一通牛飲,那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每天都有士卒病倒,死亡者已逾三千。

不僅士兵們苦於惡疾,官員將領也不能倖免,侍中王粲就因感染瘟疫一命嗚呼。在曹操招攬的諸多文士中,王粲最得寵信,官職也最高,一者是因為他乃名門之後,曾祖王龔、祖父王暢兩代三公,其父王謙曾任大將軍何進的長史,與曹操有舊;再者王粲深得蔡邕風骨,文辭瀟洒而不失經義正道,非但創作大量詩文,還配合曹操寫了不少政論,連魏宮的鐘鼎銘文都是他草擬的;直至去世,在他遺物中還發現幾卷未完成的文稿,仿《東觀漢記》體例,記述董卓之亂以來袁紹、韓馥、公孫瓚、袁術、呂布等割據之事,似是想著一部史書(後世命名《英雄交爭記》或《漢末英雄記》,是《三國志》裴注的材料之一)。自蔡邕、孔融之後天下撰文之士以王粲居首,不想四十一歲因病而終,燦爛銀河又墜一文曲星。

曹操又憐又痛,將王粲好生收斂,待回師鄴城為其舉喪。剛忙完這件事,又從鄴城傳來喪訊,魏廷重臣奉常卿王修病逝,他已是短短半年間去世的第四位列卿,看來河北疫情不比戰場好多少。面對頻頻噩耗,曹操的戰意不得不動搖,南征乃是震懾孫權,為西征劉備做準備,若因瘟疫大傷元氣,即便能使敵屈服也得不償失。曹丕更緊張,此番出征無其他兄弟相隨,老爺子本就有病,在這瘟疫肆虐的軍營里滯留日久,倘若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再說還有母親、兒子、女兒,任誰染上瘟疫對他來說都是大憾。他比父親更盼早日收兵。父子倆皺著眉頭一嘀咕,實在不行只能主動議和了,不想關鍵時刻孫權的使者卻先來了。

一聞此訊曹操眉頭也不皺了,愁容也不見了,精神頭又回來了,大模大樣往中軍帳一坐,讀了孫權措辭謙遜的書信,重重訓斥徐詳一番,無非什麼僭越不臣、妄動干戈、擁兵自重、戕害同僚之類的話,擺足了得理不讓人的架勢!

徐詳早得孫權指教,無論曹操說什麼他都滿口稱是,反覆強調:「敝邑不智,妄自尊大,與王師爭鋒乃至今日之敗。」其實兩家互有得失難分勝負,他卻一味說江東敗了,「然曹、孫兩家本為至親,休戚與共,望丞相恕我家將軍之過,兩家重誓婚親各自罷兵,非但南北將士得安,江表黎民咸感大恩。」曹彰娶孫權堂兄孫賁之女,孫權之弟孫匡又娶曹操侄女,兩家確是姻親,但這等政治聯姻有何親情,不過尋個說辭罷了。

曹操笑道:「彼此至親確也不假,然則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孫仲謀割據東南自作威福,實懷悖逆之心。若想罷兵也不難,須向寡人稱臣!」此等大事徐詳焉敢隨便答應?實言不敢自專,懇請過江請示再做回稟,曹操滿口應允。

一去一回倒也麻利,不到半天工夫徐詳又一頭大汗回來了,滿面堆歡:「我家將軍有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既領漢家之地,自是漢室之臣。」

「好個孫仲謀,避重就輕篡改寡人之言。」曹操不住冷笑,「乃是向魏稱臣,非為向漢稱臣。」

徐詳一愣,略一思索道:「殿下既為漢室之相,又是天子之戚,曹魏立國拱衛漢邦,漢之封疆授予魏統,漢魏實為一體。漢室之臣與魏國之臣又有何異?」

「哈哈哈……」曹操仰面大笑,「也真虧你才思敏捷,竟能如此詭辯,既不受稱臣之辱,又不忤寡人之意!」

「殿下過譽。」徐詳也狡黠一笑。

笑了好一陣曹操才道:「也罷,既然如此,寡人允可議和,先將沿江巡哨撤去一半以示開誠布公。來日遣使過江,再定罷兵事宜。」他雖故作威嚴卻也摸得准分寸,能榨到的好處也就這點兒,孫權自有底線,不可逾越,若非要把向誰稱臣分辯清楚,談判只能陷入僵局。

「謝殿下。」徐詳不辱使命,欣喜而去。

曹丕在旁聽了半日,仍不無疑慮,見徐詳退去諫道:「孫權乃一反覆小兒,不可深信,恐其必有陰謀。稱臣之事口說無憑純屬敷衍,須嚴加戒備以防其變。」

曹操拍著兒子後腦勺,教訓道:「為父豈不知他乃是敷衍?自古成大事必取信於人,孫權小兒雖未服,卻要借寡人之力制約大耳賊,怎可輕易背盟自取其禍?他知我王業肇基欲收威名,因而賣個人情;反之日後他若與大耳賊為敵,求到咱這裡,寡人也得給他個台階下。取信於人不僅是取信於臣,有時也需取信於敵。這便是與人方便與己方便,虛與委蛇各取所需。你之心機比孫權還遜一籌,此中奧妙慢慢領會吧!」

曹操與孫堅同庚,實是孫權長輩;曹丕比孫權小五歲,卻常自詡智謀高於孫權,聽父親這麼說,難免有些不服,喃喃道:「即便如此,亦當在此留兵以備不測。」

「那是自然。」曹操早有算計,「張遼在逍遙津一戰殺得江東將士心驚膽寒,為父已加封他為征東將軍。再以于禁、樂進各統兵馬與之為儔,臧霸統青州水軍援以糧輜,有此四將在此足以威懾一時。其餘各部兵馬可陸續北歸,著手準備西征。」

曹操、孫權一拍即合,雙方使者你來我往,至建安二十二年三月和議達成,大江南北的將士都鬆了口氣。恐怕當時雙方誰也沒料到,這次罷兵和好竟持續了六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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