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議和北退,曹操再次敗給了瘟疫 孫權求和

孫曹兩家的爭鬥似乎永遠逃不出一個怪圈,自建安十三年以後在巢湖濡須口一帶交鋒數次,戰況都差不多,孫氏無法長久立足江北,曹氏也攻不過江南,最後結果就是僵持。但建安二十二年春的這次對峙更有所不同,北軍奪取濡須營寨後並未再向江東發起一次進攻,江東也異常消極,大量戰船停入塢中,根本沒有向曹軍發動反擊的意思。

一者這是情勢使然,劉備入蜀已成為跨有荊、益兩地的大割據,其實力足以與兩家周旋;曹操與孫權都是精明人,誰也不願豁出老本干這一仗,讓劉備坐收漁利。另一方面,此時兩軍都被惡疾困擾,難以再拼;其實他們身在戰場尚未瞭然,建安二十一年末、二十二年初的這場瘟疫,絕不亞於席捲八州的黃巾戰亂,實是後漢以來最殘酷的一場劫難!

所謂「大災之後必有大疫」,這場浩劫前一年已有徵兆,先是初春之際蝗旱災害,時至夏秋又暴雨連連,寒暑失調癘氣流散,加之長年的戰亂、飢餓,終於醞釀出大瘟疫。

建安十三年冬赤壁之戰時也曾爆發過瘟疫,造成荊州軍民喪生十數萬,可比起這次卻小巫見大巫了。這年冬天上至河北,下至江南,西至關中、東至濱海,整個中華大地被瘟疫籠罩,感染者難計其數,家家有僵死之痛,室室有撫屍之哀,闔族染病、村落滅絕者比比皆是。

濡須江口以東此時集結了東吳七萬水陸部隊,但帶病者已過萬,而且這數字每天都在增加。從來信心滿滿的孫權此刻也憂心忡忡,他騎馬巡視江畔,望著病怏怏的士卒、空蕩蕩的戰船,以及對岸十幾萬人的曹軍連營,不住唉聲嘆氣。

每逢曹操空虛他便涉足江北,等人家一來又退歸江東,反反覆復何日方休?隨著時局變化,即便想這麼折騰也越來越不容易——北方的統治逐漸穩固,合肥城修得堅如磐石;前番趁劉備入蜀搶奪來荊州三郡,固然佔了便宜,與劉備的關係也差不多毀了,單刀之會魯肅、關羽爭得面紅耳赤,雖然表面上還是盟友,其實彼此防範之心比防曹更甚;境內山越反抗不休、討之不盡,就在此時鄱陽匪寇還在興風作浪,對戰曹軍的緊張時刻仍不得不抽出八千精兵讓賀齊、陸遜帶去平內亂,兵力捉襟見肘。這樣耗下去實在太累了。

合肥之戰大敗而歸,軍中本已有瘟疫,士兵尚未痊癒,不料病上加病,這次的瘟疫又連上了,沒有一支部隊不缺員。這半年來程普、黃蓋等老將相繼亡故,猛將凌統病重不愈,接替周瑜經略江北的大將孫瑜也染病而終,無奈之下孫權合併三部兵馬,授予孫瑜之弟孫皎,希望其繼承亡兄遺志;而更讓孫權痛心的是,他最重要的心腹橫江將軍魯肅也一病不起,聽派去陸口(今湖北省嘉魚縣)探病的人說恐怕熬不過幾天了,孫瑜和魯肅若都沒了,無異於折去孫權左膀右臂,他還要另費腦筋物色新人接替。可面對眼下情勢,他實在心煩意亂,江東文武也都愁眉苦臉,大營內外死氣沉沉。

「主公。」主簿全琮懷抱一大摞奏報來到孫權馬前,「這是本月各地上報的疫情。」

孫權平素身在軍中肩挑政務,還常與諸將涉獵、飲宴,這份不知疲倦的精力實非一般人可比。他這會兒固然心思煩亂,但正經事還是馬虎不得,隨手取了最上面一份奏報,但只掃了一眼就皺起眉頭:「漢鬱林太守陸績上奏……漢鬱林太守!」

陸績乃昔日廬江太守陸康之後,當年孫策在袁術帳下時奉命攻取廬江,陸康憂憤而死,族人多所傷亡。陸績雖當了孫氏的臣僚,卻始終與孫氏不睦,但吳郡陸氏乃江東大族,與同郡顧氏、朱氏、張氏皆為名門,這幾家極具地方人脈,又多有聯姻,互通聲息;朱治、顧雍、張溫之流盡被孫氏重用,陸氏一族的陸遜、陸瑁先後被孫權錄用,故而孫權雖厭惡陸績,卻也不能隨便處置,何況陸績還是精通《易經》遠近馳名的學者,更不能害他而自污,無奈之下把他打發到交州鬱林郡任太守。可陸績本色不改,身在南疆仍自詡漢臣,絲毫不買孫氏的賬,這又有什麼法子?孫權見「漢鬱林太守」的稱呼,連看下去的興緻都沒了,把奏書一拋,回頭遙望江北。

全琮年輕伶俐,見孫權拋了奏書,身子一躥,竟牢牢接在手中,繼而賠笑:「主公無需憂慮。我軍雖有疫情,想必江北更甚於我軍,曹賊人馬雖眾,小心據守不足為患。」

「我所憂不是這個,得想個法子安定人心……」孫權喃喃道,「你把眾文武召集過來,我有話跟大家說。」

全琮領命而去,不多時孫皎、呂蒙、甘寧、周泰、徐盛、朱然等將以及諸葛瑾、孫邵、顧雍、張溫、劉基、闞澤等重要謀臣都聚攏到江邊,紛紛向孫權行禮。

孫權揮鞭指向江北,緩緩道:「我孫氏入主江東二十餘載,雖不敢稱無纖微之過,也算勵精圖治,未敢有一時懈怠。然北方中原之地盡歸曹統,成泰山壓頂之勢,我雖數度北略,終不能收尺寸之功。現今曹操稱王,肇基已萌,又率子孫同來耀武揚威江表,即便此番北軍可退,我孫氏又能立足幾何?」他這番話既是向眾將吐露憂愁,又像自言自語。

群僚眼中的孫權永遠是精力十足意氣風發,幾時見他這般氣餒?大家面面相覷。沉寂片刻孫皎嚷道:「昔日田橫不肯降漢,五百壯士自刎殉齊。目下我孫氏擁吳越之地,又得交夷之土、荊州三郡,何以不能自存?莫說曹賊不能得逞,即便兵過大江,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玉石俱焚,有何懼哉?」

孫權卻搖頭:「不然……即便我孫氏一族盡提三尺龍泉,又能殺多少北寇?中原之地人心所向,你知道此番曹操南征所任軍師是誰?就是昔日豫章太守華歆華子魚。當初固然是我兄長奪他領地,但對他待為上賓,數載恩情。曹操征他入朝之際,江東之士爭相送行,道路為之不通,他口口聲聲不忘孫氏之恩,可現在呢?不但當了尚書令,還當了征南軍師,掉轉槍頭與我孫氏為敵,怎不令人寒心?足見北土之士心不屬我江東。」

此言一出,長史孫邵聽不下去了——他乃青州北海郡人,昔日曾被孔融拔擢,後隨前揚州刺史劉繇來到南方,進而歸屬孫氏,孫權說北土之士不附,豈不把他算進去了?他趕緊出班:「主公之言過矣。華歆忘恩負義,又曾助曹賊行戕害皇后之事,實乃無狀之徒!我南渡之士咸感主上厚德,皆以之為恥,效忠孫氏絕無二心。」

劉基更不安——他乃東萊郡人,便是昔日力抗孫策的劉繇之子,歸降孫氏本屬無奈,不想因禍得福,與孫權相處甚是投緣,如今竟當了孫權幕府的東曹掾。他以為自己身居要職已受信賴,不想今日孫權又拋此論,情何以堪?劉基忿忿道:「在下本落難之人,蒙主公不棄得以辟用,又典選官之事。設使在下不至江東,留於鄉土焉有今日這般高位?我等南渡之士早已歸心主公,望勿見疑!」如今與赤壁之際不同了,秦松、陳端那等熱衷北歸之人年邁入土,張昭、孫邵、劉基等人身居高位,都在江東另置家業,他們子孫生於斯,長於斯,耳濡目染也學了一口吳儂軟語,他鄉已成故鄉。

孫權聽他這麼說心裡很受用,卻不露喜色,又嘆道:「即便如此又有何益?方才我看到一份陸績的奏疏,他仍堅稱自己為漢室之臣。畢竟江東之地狹小,難容俊逸之才……」

張溫與顧雍對望一眼,不禁皺眉——他們與陸氏同為豪門,現今族人子弟受孫氏提拔,大多居於郡縣要職,坐擁田產資財不小,平心而論即便換曹氏為主,也不可能比孫氏更優容他們了,況乎北土素以潁川、沛國之士為尊,江東之士也難躋身許都、鄴都之廟堂,怎能不珍惜眼前主子?張溫連連作揖:「君子欲圖作為何必他鄉?我江東之士二十年來得主公厚遇,結草尚不足為報,豈敢悖主公而附江北?陸公紀乃一儒士,重中原正朔,然今漢室空負其名,握於曹賊掌中,我輩焉能認賊為主?」

顧雍素來沉默少言,今天也穩不住了,誠惶誠恐:「昔周室東遷封國戰亂,吳越相繼稱霸,楚莊王曾問九鼎,項羽號令於天下。莫說曹氏無德遲早必敗,即便效古之霸者坐斷一方,有何不可?我等江東之士供主公驅馳,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孫權要的就是他們這個態度,點點頭道:「好、好……你們明白我一片苦心自然最好。」說著話眼光又掃向諸葛瑾和甘寧。

諸葛瑾最了解孫權不過,已明白他想什麼,出班道:「臣弟雖在蜀中,但微臣忠於主公絕無二心!」

甘寧大大咧咧:「不錯,我是巴郡人,但劉焉父子不重用我,我既來到江東就當這裡是家,主公讓我統領千軍萬馬,老婆孩子跟著吃香喝辣,我當然得給主公賣命。大耳賊算什麼東西,我即便一頭扎到江里溺死也不會回蜀地……要回去也是帶兵殺回去!」他這番話逗得眾人捧腹大笑,適才陰鬱氣氛一掃而光。

孫權目的達到了,見他們一個個坦露胸臆,也漸漸收起了愁容,點手呼喚周泰:「幼平,你過來。」

周泰一怔——他雖是孫氏宿將,但出身甚低,早年不過是孫策的親隨,又沒讀過書不通謀略。打仗倒是不惜命,但軍政事務從來沒有他提意見的份。周泰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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