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老驥伏櫪,強撐病體征江東 再議南征

事情發展恰如楊修所料,在曹操召集群臣訓示之後,朝局出現新動向。曹操對外宣稱身體有恙退居內宮,除軍務和重大事務外,其他日常政務交與諸尚書與相國鍾繇、五官中郎將曹丕協同辦理——父親主軍政,兒子理民政,曹魏統治的新格局水到渠成般產生了。

曹操這次再不是心血來潮,選擇曹丕絕非賈詡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所能決定,實是反覆推敲的結果。首先,曹操已六十有二,身體又不好,選擇一個相對有政治經驗的兒子培養要少下許多心血,曹丕以稍長的年齡和擔任五官中郎將的經驗勝出了;其次,曹丕身為長子,符合傳統的宗法原則,選擇他會少許多爭執,也為子孫後代長治久安開好頭;更重要的是,曹魏若想長久穩固必要走儒家正統之路,目前而言就是聯合世家大族為主導的統治,那麼「贅閹遺丑」的曹家也必須提升地位,成為最強的世家大族,因此曹家、夏侯家必須緊緊抱成一團,牢牢控制住軍政大權,祖宗子弟中曹真、曹休、夏侯尚、夏侯懋等那些日後將委以重任的人,曹丕明顯比曹植更有資歷凝聚他們。家族之路與為政之道密不可分,這才是曹丕勝出的根本原因。賈詡的那番話雖擲地有聲,但充其量也只是傾斜天平的最後一根稻草。

自八月初舉行朝會,長達一個月的時間群臣未見到魏王的蹤影,只知他居於銅雀台,養病兼避暑,大家交代政務的對象換成了五官將和鍾繇,而鍾繇名為相國,卻常以輔助者自居,曹丕聲勢日漸上升;臨淄侯則只剩下閉門思過的分了。所幸局勢太平,孫權慘敗於合肥,瘟疫侵擾,聲勢受挫不小。蜀中雖未平定,有徵西將軍夏侯淵、益州刺史趙昂坐鎮漢中,諸部轉攻為守,新近又收拾了武都、下辯等地的幾個氐羌部落,得糧谷十萬餘斛;侍中杜襲留守長安居中聯絡,軍情傳遞倒也靈便,整整一月無事,直到九月初鎮東將軍臧霸的一封密奏引起了事端。

「琅琊王劉熙密謀投奔江東?」曹丕有些不敢相信——曹氏篡漢早有端倪,任何劉氏諸侯都欲避禍。但是哪個諸侯王投敵都可理解,唯獨琅琊王劉熙實令人想不到。前任琅琊王劉容崩於黃巾兵禍,宗國名存實亡,皆因劉容之弟侍中劉邈於曹操有功,因而曹操在民間尋到劉容的庶子劉熙,使其繼承封國。曹氏廢劉姓宗國無數,只對琅琊國青睞有加。但血緣就是原罪,劉熙不自安,想要南渡長江投奔孫權,不料走漏風聲被臧霸發覺,拘禁在府,致書魏王請示如何發落。

劉熙雖無兵無權終是漢家諸侯王,此事又關乎孫權,曹丕與鍾繇不好擅作決斷,攜帶密奏懇請覲見。說是懇請,內侍絕不敢再擋曹丕的駕;二人入禁宮、轉西夾道,至西苑——往年這會兒已秋高氣爽,芙蓉池南側栽有桂樹,芳香四溢甚為可觀;今歲時氣甚怪,該冷不冷該熱不熱,天色老是不陰不晴白蒙蒙的,桂花竟沒有開,銅雀三台被一片說黃不黃說綠不綠的樹叢環繞著,大減雅緻之色。

曹丕、鍾繇沒心思觀景,徑赴台下。今日率衛士當值的是許褚和典滿,一老一少端坐杌凳,有小校旁邊伺候,正天南地北聊得熱鬧,見二人前來忙起身施禮。曹丕笑道:「你們說什麼呢,這般高興?」跟著曹家出生入死,都是至近之人,曹丕也不見外。

典滿嘴特甜:「許將軍正說當年他和我爹護衛大王之事呢。末將一介後生,聽聽老人家功績,也好多多勉勵,報效大王與將軍。」他雖是猛將典韋之子,卻只繼承了父親的魁偉身材,性情完全不似。

鍾繇卻沒心思說笑:「我等有事覲見,大王是否得便?」

許褚道:「別人也罷了,二位只管上去便是。大王這會兒正跟那三個江湖騙……江湖方士聊天呢。」繼郄儉之後,曹操又徵召甘始、左慈兩個方士,聽他們講解養生延年之法。許褚卻對這些完全不信,背地裡罵他們是騙子,今天差點兒說走嘴。

曹丕一笑而置之,與鍾繇登台,又轉入閣樓,卻不聞絲毫動靜;來到曹操避暑之處,隔著紗簾一望,不禁莞爾——老爺子和三個方士都雙目緊閉盤膝而坐,不知練什麼功呢。

嚴峻守在門口,一見他們趕緊挑簾,朝里高喊:「五官將與相國請見。」曹丕更覺好笑——這小子八成也不信那一套,故意要攪他們修鍊。

曹操睜開眼,長嘆一聲:「方窺門徑又被攪擾,寡人百務纏身,註定難以修行啊。」

曹丕施禮入內,這才看清,原來父親身邊還有兩人伺候。一個是孔桂,另一人相貌俊美,還不到二十歲,乃是杜氏夫人與前夫秦宜祿所生之子秦朗,小名叫阿蘇。這小子身份甚為尷尬,不過他盡得母親美貌,又很會巴結繼父,所以曹操不把他當外人。見曹丕進來,秦朗趕緊過來請安:「小弟給將軍問安,昨天我娘還說讓我去看看您呢。我說將軍如今打理政府,忙得昏天黑地,我去拜望不是搗亂么?將軍素來孝順,咱把大王侍奉好,讓老人家高高興興,便是天下人之福,也替將軍分憂了。」

曹操一笑:「好一張巧嘴,連他帶我都捧了。」

曹丕、鍾繇也笑了。孔桂也想來奉承兩句,曹丕卻沒理他,轉而向三位方士攀談——郄儉四十多歲,身材瘦削麵貌清癯,他通曉藥理又擅辟穀之術,據說一兩年都不吃飯;曹操原也不信,派人考察過,結果他真的一月未動五穀,這才召他入鄴城。甘始是個滿頭白髮的小老頭,百姓傳言他已百餘歲,未知真假;但他皓首童顏,二目如炬,還會些吐納導引之法,駐顏有術卻是不假。左慈則高大魁偉,自詡為練氣士,有採氣之能,還擅長房中術,自稱能采陰補陽。

鍾繇對這些都是一概不信的,趕緊請奏:「臣有機要之事稟奏。」三個方士自然不能再逗留,起身告退。

「且站一步。」曹操叫住,「你等方才說吐納養氣當擇其時,那是什麼意思?」

左慈答道:「春之氣濁,夏之氣暑,秋之氣霧,冬之氣寒,吐納久之皆受氣害,故當擇其時。宿氣為老,朝氣為壽,善治氣者使宿氣夜散,故呼吸採氣最佳之時乃在清晨。」

「除了清晨採氣和靜心打坐,就沒什麼養生之法了嗎?」

甘始笑呵呵答:「養生之道一動一靜,靜者固然好,動者疏通血絡更利身心。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動也。形氣亦然,形不動則精不流,精不流則氣鬱。大王勿急,改日老朽為您演示導引之術。」

「嗯,明日一早便來。」曹操這才放他們走,又對孔桂、秦朗道,「現有機要之事,你們也出去。」

「諾。」二人領命,又朝曹丕施了一禮。孔桂想趁機攀談兩句,卻見曹丕側臉眺望窗外,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只得無奈而去。

鍾繇將臧霸密奏奉上,趁機進言:「這些左道之人言語可信嗎?大王可別練壞了身子。」

「寡人原也不信,但連著聽下來卻也有些門道。就說這採氣吧,昔日張仲景也曾有類似之論;導引之術又類乎於華佗的五禽戲。」說到這兒曹操嘆口氣,「昔日兩位名醫在孤身邊,卻棄如敝帚,如今真後悔啊!」這才打開密奏。

鍾繇見他深信不疑,又所論有理,也不好再勸了。

曹操略掃了兩眼密奏,便拋到一邊:「人乃世間最無情無義之物,罪證確鑿沒什麼可說的。擬個表章上報朝廷,立即將劉熙連同其子嗣全部處死,琅琊除國為郡。」現在與以前廢除八國時不可同日而語,在曹操看來反而動靜越大越好,正好殺雞儆猴,震懾其他封國。

時局不同了,鍾繇也不似荀彧那般執著,不會在這種問題的處理上與曹操有分歧,轉而道:「劉熙罪無可恕,但是否與孫權通謀還未可知,其中陰謀尚待查明……」

「哼!」曹操不屑地擺擺手,「沒什麼好查的,必是劉熙自己一廂情願要過江的。孫氏久欲坐斷江東,要一個漢室宗親有何用?孫仲謀也算俊逸之傑,有識人之明、馭人之術,絕不會瞧上劉熙這等廢物。」說罷他斜眼瞅曹丕,心下思量——我兒子若比之孫權遜色多少?固然怨他資質不高,更怨我沒給他機會,若早決定下來,放手讓他歷練,何至於如今這麼費心。想至此曹操狡黠一笑,「此事雖非孫權所謀,寡人卻偏要扣在他頭上。可將劉熙之事遍告百官及各部將領,說孫權招降誘叛再生釁端,寡人正好以此為借口調集人馬再討江東!」

「呃?」這太突然了,曹丕、鍾繇都沒料到。

曹操左手一張一握,輕輕活動著:「你等以為孤每日深居宮中就是與方士廝混?現今大敵乃是劉備,鞏固漢中最為要緊,但我若西進,孫權必作亂於後。前番合肥之役其勢稍挫,當趁此良機再度征之,使此兒不敢北窺,後顧無憂才可再征蜀中。再者我魏國王業方立,耀兵江表也可助長聲勢,一石二鳥何樂而不為?」

鍾繇不無憂慮:「大王所言極是,不過今歲時氣不正冷暖失衡,恐生癘氣。」

「多備醫藥,料無大礙。」曹操何嘗沒想過可能會有瘟疫?但局勢已不容他考慮太多。他設想了一個戰略,先威懾住孫權,既而入蜀滅劉備,那時便可借長江之勢水陸並進平定江東。以現今曹魏的實力辦到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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