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長長吧,姑娘……你們還嫩呢 誓言與禱告

我想說……我要說話,統統說出來!總算有人願意聽聽我們說話了,我們沉默了這麼多年,即使在家中也不敢出聲,都幾十年了。從戰場回來的第一年,我說啊說啊,可是沒有人要聽。於是我靜默了……現在你來了真好。我一直在等著什麼人,我知道有人會來,一定會來的。那時我還年輕,純潔無瑕,真可惜。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甚至記不得了……

在戰爭爆發前幾天,我和閨密談到戰爭,我們都堅信不會打仗的。我和她去電影院,正片前放的新聞紀錄片就是里賓特洛甫和莫洛托夫在互相握手,畫外音解說深入我腦海中:德國是蘇聯的忠實朋友。

可是不到一個月,德國軍隊已經打到莫斯科城下了……

我們家有八個孩子,前面四個都是女孩,我是老大。有一天爸爸下班回來,他流著淚說:「我以前還為我頭幾個孩子是姑娘挺高興呢,都是漂漂亮亮的未婚妻。可是如今,家家都有人上前線,唯獨咱家沒有……我老了,人家不要我,你們呢,都是丫頭片子,兒子們呢,又太小……」我們全家人都很為此而難過。

後來上面舉辦了護士訓練班,父親趕緊把我和一個妹妹送去。那年我十五歲,妹妹十四歲。爸爸逢人就說:「我是為勝利盡最大貢獻了……獻出我親愛的女兒……」當時根本沒有其他的想法。

一年後,我就上了前線……

——納塔利亞·伊萬諾夫娜·謝爾蓋耶娃

(列兵,衛兵員)

最初那幾天……城市一片混亂,充滿動蕩不安和冷漠的恐懼。人人都在抓間諜,彼此之間都要敦促對方:「不要中了敵人的反間計。」甚至沒有人敢想過我們的軍隊已經崩潰了,幾個星期之前已經被打散了。我們還被教導說,我們將到別國土地上去作戰。宣傳部門說:「我們的土地一寸也不會放棄……」事實是我軍正在敗退……

在戰爭之前早就風傳希特勒準備侵略蘇聯了,可是這些言論被全面杜絕,有關部門嚴禁傳播……您知道那是什麼部門嗎?它叫內務人民委員部,就是肅反特工……如果有人私下議論,不管在家裡、在食堂,或者筒子樓里,就必須躲進自己房間鎖上門,或躲在浴室里打開水龍頭。但是,當斯大林說話時,當他向我們發出號召,說「兄弟們姐妹們」時,人們頓時都忘記了自己的不滿……在我們家裡,大舅正在蹲勞改營,他是鐵路工人,一名老共產黨員。他是在工作中被逮捕的……您知道是誰抓的他嗎?是內務部……他是我們最喜愛的舅舅,我們也知道他完全是清清白白的,對此堅信不疑。他在國內戰爭中還立過功……但聽了斯大林的講話後,媽媽對我們說:「我們先保衛祖國,然後再申訴自己的冤情。」我們全家人都是愛祖國的。

我立即跑到徵兵委員會,是帶病去的,扁桃體發炎還沒完全退燒呢。但我迫不及待了……

——葉蓮娜·安東諾夫娜·庫金娜

(列兵,司機)

我母親沒有兒子,她一共養了五個女兒。我對音樂有出色的感覺,曾經夢想進音樂學院學習。但是聽到廣播里宣布戰爭爆發後,我立即決定要把自己的天賦聽力用到前線上去,我可以當通信兵。

我們和媽媽一起被疏散到斯大林格勒。斯大林格勒被圍困時,我們都自願上了前線。全家都上前線了:一個媽媽和五個女兒。父親那時早已經在作戰了……

——安東尼娜·瑪克西莫夫娜·克尼亞傑瓦

(下士,通信兵)

我們大家都有個相同的願望:上前線。害怕嗎?當然有些怕……不過反正就那麼回事……我們到了兵役委員會,可是那兒的人卻對我們說:「再長長吧,姑娘……你們還嫩呢……」是啊,我們當時都只有十六七歲。不過我還是達到了目的,他們把我收下了。我本想和女友進狙擊學校的,可是人家告訴我們:「你們只能當調配員,而且沒工夫教你們打槍。」

我們要乘火車走了,媽媽一連好幾天守候在車站上。看到我們要集合,她趕緊跑過來,把餡餅和十幾個雞蛋塞給我,然後就暈倒了……

——達吉揚娜·葉菲莫夫娜·謝苗諾娃

(中士,調度員)

形勢在急速變化……我還記得最初那些日子……媽媽每天黃昏就靠在窗邊祈禱,我以前還不知道媽媽是信上帝的。她一遍又一遍對著天空禱告。

我原來是個醫生,就入伍了。我是出於責任感而參軍的。女兒上前線去保衛祖國,老爸很高興。那天,爸爸一大清早就跑到兵役委員會,領取了我的入伍通知書,又專門趕大早返回來,就是想讓全村人都知道,他女兒要上前線了……

——葉夫羅西尼亞·格里戈利葉夫娜·勃柳思

(大尉,醫生)

那是夏季,是最後一個和平的日子……晚上我們都去參加舞會,那年我們都是十六歲,出來進去都結伴而行,回家也是大家一起,送完一個再送另一個。我們還不確定誰和誰是一對兒,如果出門,總是六個男孩六個女孩一起走。

僅僅過了兩個星期,這些曾經作為我們舞伴的小夥子,成了坦克學校的學員,後來又遍體鱗傷地纏著繃帶被送了回來。這太可怕了,令人恐怖!當時,我就是聽到別人的笑聲,都感覺是不能原諒的。在如此殘酷的戰爭正在進行時,怎麼還能笑出來,怎麼還可以高興?

不久,我爸爸也加入了後備役部隊。家中只留下幼小的弟弟們和我,兩個弟弟,一個七歲,一個三歲。在我告訴媽媽我要上前線時,她頓時就哭了,我自己也哭了一整夜。但我還是從家裡逃走了……我到部隊才給媽媽寫了信,她那時已經不可能把我拉回家了……

——莉利亞·米哈伊洛夫娜·布特科

(外科護士)

聽到命令全體列隊……我們馬上按照個頭高低排列站好,我是最矮的一個。連長走過來,掃視了一遍,朝著我走過來:

「這是哪兒來的拇指姑娘啊?你在這兒會做什麼呢?要不,先回到媽媽身邊去,再長長個頭吧?」

可是我已經沒有媽媽了……媽媽在轟炸中死掉了……

我畢生難忘的最強烈印象……是在戰爭的第一年。當時我們正在後撤……雖然我們是躲藏在灌木叢後面,但是我清清楚楚地都看到了,我們的戰士是用步槍和德國的坦克對陣,是用木槍托和鐵甲車拼!只要還沒倒下,他們就流著淚水怒吼著廝打,直到中了德軍機槍手的掃射。用步槍對付德軍的坦克和轟炸機,這就是戰爭的第一年……

——波林娜·謝苗諾夫娜·諾茲德拉喬娃

(衛生指導員)

我事先就請求媽媽,甚至是央求媽媽,到時候千萬不要哭出來。當時雖然是白天,可是天色黑沉沉的,四下里一片哭聲。我們的母親們都在為自己的女兒送行,她們簡直不是在哭,而是在號啕大叫了。我媽媽倒確實沒有哭,她那麼獃獃地站著,就像塊石頭。難道她真捨得我走嗎?不,她是在控制自己,她是怕我也突然大哭出來。我是她最小的女兒,家裡人都寵著我。而此時我的頭髮給剪得像個男孩,只剩下一小綹劉海兒。媽媽和爸爸起初都不肯放我上前線,但我那時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上前線,上前線,上前線!就是今天掛在博物館裡的那些宣傳畫,像《祖國母親在召喚!》啦,《你為前線做了些什麼?》啦,當時舉目皆是,對我影響可大了。當時有什麼歌曲?唱的都是《起來,強大的國家……挺起身,殊死搏鬥》這些歌。

我們出發時,驚訝地看到車窗外的站台上已經擺放了屍體。戰爭已經在進行……不過青年就是青年,我們還一路高歌,甚至還很高興,紛紛說笑打趣。

戰爭接近結束時,我們全家都參戰了。爸爸、媽媽和姐姐當了鐵路員工,隨著戰線向前推進,修復鐵路,我們家人都獲得了勝利獎章:父母、姐姐、我……

——葉夫蓋尼亞·謝爾格葉芙娜·薩普洛諾娃

(近衛軍中士,航空機械員)

戰前我就在軍中做電話接線員。戰爭爆發後那幾個星期,我們的部隊就駐紮在鮑里索夫,通信站站長召集我們大家排好隊。我們不是現役軍人,不是士兵,是平民職工。

他對我們說:「殘酷的戰爭已經開始,姑娘們,你們將會遭遇很多艱難、很多危險。趁現在還不算遲,如果誰想離開,可以回到自己家裡去。願意留在前線的,請向前跨出一步……」

這時,全體姑娘就像一個人似的,「唰」地同時向前邁出了一步。我們一共二十個人,一致決心保衛祖國。戰前我連打仗的連環畫都不喜歡看,只喜歡讀愛情小說。可是瞧瞧我現在呢?!

我們沒日沒夜地干著。士兵們把飯盒送到電話總機旁,我們匆匆吃點東西,在總機旁打個盹兒,再戴上耳機繼續工作。根本沒有時間洗洗頭髮,我只好提出這樣的請求:「姑娘們,把我的辮子剪去吧……」

——加琳娜·德米特利耶夫娜·扎波爾斯卡婭

(電話接線員)

我們一趟又一趟地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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