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男人的花 第三節

中午一點多,在閩南廣場西路口,楊自道把車靠邊,下去買了包煙。楊自道背對著路口,其實也聽到摩托呼嘯而來的聲音,但是,包括對面的店老闆都沒有注意,聽到一聲女人的尖叫,楊自道扭頭,就發現一個灰衣女人跌倒在地,被載有兩人的摩托車拖著,那女人被拖得翻滾,手裡還緊扯著挎包帶子,幾乎就是楊自道回頭那一瞬,包斷了。摩托加速離去,車上是兩個都戴著頭盔的人。灰衣女人披頭散髮,臉頰磨破了,另外一個年紀大的黑衣女人,哭叫著追摩托,差點被另一輛車撞了,格——極其刺耳的剎車聲,店老闆扔下煙,拍桌驚呼,搶劫啦——!

黑衣女人絕望地哭喊:救命的錢啊!剛借的一萬塊……

楊自道跑向自己樹下的車,那個灰衣女人一看就明白了,她也爬起來奔向楊自道的車。師傅,謝謝你謝謝你!楊自道說,你扣好安全帶,打110。報所在的路。方向。他們的外貌。

灰衣女子磕磕巴巴報警。文曾路是一條新修的、穿越整座大嶺山、通往海邊的路。路很漂亮,路的兩側,三角梅匍匐、櫻花熱烈。整條路盤旋曲折高低迂迴,本來就是給遊人玩山景的地方。怪坡那個地方,停了兩輛旅遊大巴,很多外地遊客在試怪坡,摩托車沖翻了一個賣番石榴的挑販,楊自道差點撞上兩個突然跑到機動車道的雙胞胎小遊客,車外的女人和身邊的灰衣女人,都在厲聲尖叫。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飛一樣掠過的摩托和飛一樣追趕的的士。兩車越來越近。

摩托發現的士追趕得兇猛,突然折向路邊的一條小路,那還是一條土路,越往深里鑽,就越窄,劫匪認為這可以顯示摩托優勢,甩掉的士。楊自道對灰衣女子說,跟警察說,在文曾路郵電休養所旁邊的斷頭小路。路口有大佛石。

女人報警後說,警察會很快嗎?

楊自道說,一般還行。休養所前面在修土地廟,寺廟後面全是台階,沒有路了。告訴警察。果然,兩個搶匪,衝過休養所才駛過二十多米小草徑,地面就是各種樑柱橫七豎八的木料,難以行走。施工的民工,對他們搖手喊,前面沒有路啦。兩個傢伙,嗞地掉頭,決定原路殺出。楊自道的車剛過休養所大門前的最後一塊水泥草坪,一看摩托車呼嘯回頭,他想都沒想,就把車子打橫,堵在了小路口。

摩托轟鳴著,明顯減速,兩人在尋找車側的突圍點。楊自道並沒有多大的心理準備和他們短兵相接,但是,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以前他兩次追趕過肇事逃逸的車輛,一般他是一邊追著,一邊沿路告訴警方信息,等警車一出現,每一次,他都悄然身退。

摩托車停在汽車前,要楊自道讓道。楊自道還想對方能把包還來就算了,與此同時,灰衣女人用力拉開車門,灰熊一樣,向他們撲去——還我!我爸的救命錢!——

兩個傢伙都摘下頭盔,一個摩托車手上的刀,反射著午後的陽光。女人遲疑了一瞬,還是撲叫過去。楊自道迅速推門,隨手撿了一根腕口粗的舊竹子,沖了上去。女人不知道有沒有被扎到,她叫得像被人打斷了骨頭。楊自道把竹子握在手上才感覺到它風吹雨打得有點霉朽。兩個搶匪立刻撲向楊自道,楊自道警惕手裡有刀的那個,果然,才是第一棍,竹子就脆裂斷頭了。沒有刀的那人手裡是個扳手,楊自道把他踹飛,扳手也脫手,但他躲不及另一個傢伙揮過來的刀,胸口被划過;女人一聲連一聲沒命地尖叫。揮刀的被楊自道擊倒,可是拿扳手的傢伙又抄起一根施工用的方木。楊自道不讓他有施展距離,撲上去一個胳膊肘撞得他跌跪下去,但是他自己的右大腿一陣發酸的刺痛,拿刀的傢伙,又給了他一刀。前面有民工奔了過來,休養所也跑出兩個高白帽子白衣服廚師模樣的人。一聽女人叫搶錢!民工大步沖了上來,一個高帽子也撲過來,另一個高帽子喊,——有刀啊!——刀!民工個子不高,卻明顯是個習武之人,都沒有看清他的動作,拿刀的已經被他反擰,另一個被楊自道打趴。熱心的那個高帽子,對膽小的高帽子喊,快!拿繩子!

楊自道回到自己的車內,他感覺自己沒有大礙。便把車掉頭。他看到灰衣女人在後面追喊什麼,他覺得沒有必要停了。車子駛離了小路,拐上了文曾路。閃著藍白警燈的警車正呼嘯而來,和楊自道對向而過。

楊自道低頭看到胸口和大腿都在滲血,尤其是腿部,褲面已經盛不住汩汩不止的血,開始往下滴,楊自道感到麻煩。他把車子靠邊,抽下脖子上公司配發的暗紅領帶,把腿紮緊,然後開向最近的一個鐵路醫院。他希望包紮料理好,最好不要影響他掙錢。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力開始集中了,胸口和腿部都火辣辣地痛起來,有人攔車,他也放棄了。

醫生說,胸口划了十幾厘米,很長,但好在是傷在胸大肌上,因此一兩厘米深的傷口不太要緊,腿上的一刀深達骨膜,七八厘米,但萬幸偏離了動脈,否則很致命。醫生要求至少住院一周,楊自道拒絕,說自己皮膚和體格很好,開點葯就行,他會每天來打針。女醫生很不客氣地瞪了一眼,說,摳門不是這樣摳門的!楊自道笑,也真是沒錢。

解開襯衫進行胸部清創的時候,女醫生和護士都看到了楊自道胸口的粗劣的劍盾刺青,兩人的表情都有點鄙夷,楊自道因此很窘。腿部縫針的時候,突然劇痛,讓楊自道不由啊地大叫一聲。女醫生冷冷地說,刀傷到神經了。

楊自道還是沒有住院。他把車子開到交班地。交了車,楊自道打的回天界山。下車的時候,就碰上卓生髮騎著自行車去上班。看到楊自道胸口和腿上的血,卓生髮嚇了一大跳,趕緊停車。喂!卓生髮喊,你怎麼啦?一身血?

唔,楊自道邊走邊答,碰了。小刮擦。

卓生髮沖著楊自道背影,大聲說,對方怎麼樣?乘客呢?——喂?

楊自道假裝沒有聽到,一瘸一拐慢慢往台階深處而去。

到了晚上,楊自道就感到傷口的劇烈疼痛,躺在床上,什麼姿勢都不能緩和,他覺得女醫生把他傷口的每一針的縫線,都抽得太緊了,也許就是懲罰不聽話的患者。尾巴不顧楊自道反對,小心地給楊自道倒開水。怕她燙著,楊自道忍痛爬起來自己倒,小傢伙又是送葯,又是拿毛巾,忙得像個小主婦;最後還替他開影碟機,顛前跑後地一片片送片子給他選,看楊自道看不進去,尾巴乾脆爬上床頭,給他按摩額頭。她的傷手在漸漸康復,屈伸不如好胳膊,但是,已經比原來屈伸幅度大多了。楊自道說,喔,你的手有點力氣了。

尾巴說,我有氣功呀。你好點了沒有?

楊自道說,好多了。講個故事給我聽吧,小爸爸說,你很會講故事。

那,我講一個人變石頭的故事,好不好?

好。

太陽神有個兒子叫小俄,他有非常優美非常好聽的喉嚨,他一唱歌啊,水都不想流了,老虎獅子最厲害的野獸,都不想做壞事了……

楊自道電話響了,辛小豐打來的,問楊自道好點沒有。楊自道說沒事。辛小豐說,弄了不少吸毒的,可能要忙到半夜,沒事就不回來了。有情況你打我電話。楊自道說,沒事,你安心。才放下電話,辛小豐叉打了過來,說,明天不上班了吧?

楊自道說,睡一覺看看。我估計沒問題。

辛小豐說,還是休息吧,不缺那個錢。明天七點半,有人會送兩份鮮奶來,是給你和尾巴訂的。注意接收。

楊自道說,訂鮮奶?貴死了!你搞什麼名堂?

辛小豐說,你現在也需要啊。我好不容易哄人家,才肯送上山的。

楊自道說,一小瓶鮮奶四五塊,我都下不了決心,你還一訂兩份!中彩票啊!趕緊退掉,至少退掉一份!我不需要!

已經訂了。辛小豐說,七點半到。你們趁熱喝掉。跟尾巴說,我會儘早回來。辛小豐說著就掛了。這一夜,楊自道痛苦難熬,連輾轉反側的掙扎都做不到,只有平躺乾熬著。他真是有點後悔沒有住院了。挨到凌晨兩點多,他給夜班師傅打了電話說明天不接班了,讓他跟車主說。倒夜班的師傅說,我看不出車損啊,你怎麼這麼嚴重?楊自道說,是啊,倒霉。我歇兩天就來。

楊自道不知道自己怎麼睡著的,迷迷糊糊間,聽到院子里厲聲狗吠,兇悍得嚇人。楊自道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到尾巴只穿睡衣就爬下床,小小的身影往門外跑。楊自道急得大叫,回來!聲音卻很小也沙啞。尾巴已經開門出去了。楊自道掙扎著起來,才下床兩步就栽倒了,天旋地轉,腳步輕飄得不像自己的腿,而且上下傷口都火燒火燎痛不可擋。他又喊了一聲尾巴,他判斷是送奶的來了,可是他不放心,陌生人、雞、狗,還有尾巴單薄的睡衣,都讓他不放心。

尾巴抱著兩隻白色的玻璃瓶進來了,笑眯眯的,可是一看楊自道在地上,嚇得大叫,牛奶瓶全掉地上了,一瓶破了,白白地流在花磚地面,另一瓶還好。尾巴傻了眼,覺得自己闖了大禍,在一地牛奶和倒地的楊自道之間,看來看去,想哭的樣子。

楊自道搖頭,說,沒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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