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模糊的指紋 第二節

派出所每一個房間燈火通明,統一行動抓捕帶回了兩輛中巴車的男男女女,連天井、食堂、樓梯都站滿了。大廳牆上的大鐘,已經指向凌晨一點四十分。已經網上比對核查出了一個江西逃犯。

辛小豐剛進所外大門,一個喝著可樂提神的警察就看見了他,啊,好手來了!讓他去做指紋!老豆太慢了!伊谷春從審訊室窗外看了一眼,心裡頓然有點舒暢。

嚴格、規範地說,協警隊員是不允許染指檔案材料製作等警務工作,但是,在警力不足的實際工作中,資深的、有靈氣的協警隊員,甚至比一般警察還要能幹,更別提新警察。登記、拍照、取指紋、訊問記錄,半夜三更的派出所,比白天的大菜市還熱鬧,到處都是人。來加班煮麵線糊的食堂阿姨,忙碌進出中,對那些滿屋子裡蹲著站著的渣滓們,十分不屑動輒疾言厲色。哈修像衛兵一樣跟護著她。一聽門外響起辛小豐的腳步聲,哈修豎轉了耳朵,立刻奔了出去。

它跳起來就撲舔辛小豐。

一個女警員路過,說,忒!又久別重逢啊!傍晚才分手不是!

辛小豐進去。伊谷春讓他給一個一看就一肚子壞水的姓毛的傢伙取指紋。那傢伙笑眯眯地對辛小豐說,嗨,我又沒有幹什麼,要指紋有什麼用呢,白辛苦么。旁邊,老豆突然大喊一聲,使勁打了一個他正在取指紋的傢伙的頭,叫你別動別動!你他媽心虛什麼!再動老子剁了你的指頭!

辛小豐這邊姓毛的傢伙笑著說,哎呀,兄弟,你就配合人家一下嘛,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么。君子坦蕩蕩……辛小豐抬手甩了他一耳光。

老豆瞪著牛眼,老子踢死你!誰他媽是鬼!——這混蛋你仔細做,自行車坐墊底下藏一大串鑰匙,還硬說不是他的,說不準就是大慣偷!

老豆他們已經磨好了採集指紋的油墨。把油墨在玻璃上塗上均勻的薄薄的一層,再把嫌疑人的指紋輕輕滾壓過去,然後,再把沾上油墨的手指頭,輕輕均勻地壓滾在指紋卡上。這個活非常麻煩,有時一遍取不清晰,再來一遍,再不清晰可用,再來,甚至做了幾十遍取不好。運氣不順的時候,取一套指紋可能半個小時。這個活不僅要心思細緻,而且要有技巧,比如,如何控制好對方的手指,若控制不好,他暗中使勁,指紋就模糊報廢了。還有些傢伙的指頭,可能是在工地搬磚弄水泥干粗活,或者自己摳摳磨磨,指紋磨損不清,取起來相當不容易。要幫他清洗徹底,甚至要等它們重新恢複長好。

姓毛的指頭就是這樣模糊不清,尤其是兩手的食指。辛小豐現在就在給他洗手,每個指頭第一節指肚都洗得很徹底。姓毛的右手的大拇指、食指、中指都有點像打蠟似地干硬發黃,塑料皮一樣;左手的幾個指頭都有點毛拉拉的,發霉似地,看著噁心。辛小豐看著他的手,又盯著他的眼睛。那個傢伙閉上眼睛,不看辛小豐,嘴上還是笑眯眯的。辛小豐把那個毛拉拉的左手指頭,狠狠反折了一下,那傢伙殺豬一樣吁地叫喚起來。

辛小豐指他的手,說,怎麼回事?

做工的人么,哎唷……開這個玩笑……我運海沙么……

辛小豐又在看他干黃如蠟皮的右手指肚。那人怕辛小豐突然又拗折他的手,連忙說,那是我幫我老婆拿電熨斗不小心燙了……

左右手十個指頭取完,A4紙大的識指紋卡上,左手毛拉拉的指紋,還基本清晰,右手如蠟皮的指紋卻非常淺,基本無法識別。辛小豐又重新給他洗右手,又做了一遍。還是沒什麼改善。那傢伙看出名堂了,說,做工的人么,印不印手印還不是都一樣……我早就跟你說了,浪費時間——哎喲……

辛小豐出手極快,一巴掌已經甩了過去。

伊谷春不知什麼時候站在辛小豐後面。

姓毛的叫起來,哎,警官啊,現在警察都文明執法不怎麼打人了,這些雇來的狗腿子,怎麼……怎麼打了我兩巴掌嘢……我什麼都沒有干……

伊谷春沒有表情,誰打你了?

辛小豐也毫無表情。

姓毛的看看伊谷春,再看看辛小豐,又看看伊谷春。他很快就感到心虛。這兩個人很相像,眼光冷厲,卻面部肌肉和平柔順,像是極其專心認真地聽你說話,卻散發出冷森森的、強悍的默契力量。

好好好,沒有打,是我自己臉皮痛……

伊谷春直接提審了姓毛的。姓毛的堅持不改口,死活說不知道車屁股里藏有鑰匙,這是他上個月才買的二手車,三十塊錢,其他一概不知。他說他哪裡想得到這裡面還能藏這麼多鑰匙,他好好坐著騎,又沒有硌屁股。他說,你要抓抓前車主,抓我是冤案。

次日下午,受制於羈押期限,姓毛的被放出去。一個小時後,分局指紋比對結果通知下來,儘管姓毛的右手指紋不清,但警方掌握的至少四個入室被盜現場,留有姓毛的左手指紋。可惜,姓毛的已經消失在人海中。伊谷春和辛小豐扼腕。

最後證明,僥倖脫逃的姓毛的,不是一般小偷小摸,而是一個服過消防兵役的江洋大盜。他擅長徒手攀爬高樓排水管,精通門鎖。他的作案頻次、效率令人驚嘆,幾次被警察圍堵,還是成功脫逃了。但最終,他還是落到了辛小豐手中,只是捕獲他的關頭,辛小豐自己的運也走到了致命的轉折點。這是後話。

比覺領著尾巴在醫院辦理住院手續的時候,楊自道在大街上奔忙拉客。在銀行中心門口,客人下車時,很意外的,痛經女孩背著一個大手袋,奔跑過來。她hi——hi——hi笑著拉開車門,說,太好啦!老天有眼!我爸有事走了,我還要去領新的身份證,你就從天上掉下來啦!走,送我去高橋派出所。

楊自道笑著說,傻妞,的士車到處都是。

我就是喜歡碰到你呀,女孩說,包整個丟了,所有的證件、手機卡都要一一重辦,麻煩死了。本來讓我哥代勞,他一天拖一天,天天都是今天沒時間。今天我老爸陪我,才取了銀行卡,他們廠里就來電話說有事,又把我丟下了。

爸爸有車是嗎?

我哥也有。

那你為什麼不自己開呢?不會開是嗎?

會。他們不讓我開了,說我賠人家的錢,比打的更多。

楊自道笑。

我哥說我腦神經和手腳運動神經還沒有連接利索,所以,我想打方向二十度,我的手只打了五度或者五十度;我想剎車也不一定能剎准,最後那次撞車,是前面的車突然剎車,我也趕緊剎,但是我的腳去踩了油門。

楊自道笑得咳嗽起來。

我覺得你的技術不錯,心地也還湊合,所以,你當我司機我還是比較滿意的,我哥我爸媽也同意。楊自道說,其實,開車這東西,不過是熟能生巧了。

算啦,他們兩個自私的傢伙,也不喜歡我搶他們的車開,我家又沒錢再買車。我的買車份額,已經預算為打的費了。我媽說安全比什麼都重要。

你昏倒那天,為什麼不打的呢?

打不到!高峰期!我爸在島外開會,求我哥,他正忙著讓我自己打的。本來有一輛空的,可是我肚子痛得直不起腰,根本搶不過別人。

不明白你這樣的人,怎麼能通過駕考?

Hi——hi——hi——女孩縮著腦袋笑,不想回答。

野培出來的吧,肯定不正規。

是正規的!不過我哥那時候不知道我學得這麼糟糕,以為我太緊張才老考不過。是他讓同學幫忙我通過考試的。那是我第六次路考,我一上車,交警考官就板著臉跳上來,我心驚膽戰地開過了單邊橋。板著臉的考官說,你是伊谷夏嗎?我說是呀。他說,好,下車!我還以為我名聲壞到他都不想考我了,我發著呆。他說,以後上路小心點。考試結束。天哪!你不知道,當時我狂喜得想狠狠親他一口!半坡起步、打八字、定位停車,還有那麼多恐怖項目,我統統不要考啦!我的天啊,我過啦——咦,你後面座位有個小包——

車流很湍急,楊自道從後視鏡看了一眼,看不到。那個叫伊谷夏的女孩,把自己的大手袋扔腳下,竟然爬起身,從前座翻撲到了后座,又爬跨回來。這時候,車子也快到了高橋派出所。

女孩手裡是個男士黑色夾包,一本書大小,裡面有個藍色磨砂皮的法院系統通訊錄,一個充電器、一串鑰匙、一個紅包。拉鏈內側袋裡,竟然還有一疊錢,看女孩拿在手裡的厚度,楊自道估計在六七千元的樣子。伊谷夏又高興地掏出了紅包,裡面有兩百元。紅包外面寫著白頭偕老,常勝賀儀。

伊谷夏說,拾金不昧,你平時昧不昧?

楊自道的臉一下子漲熱了。

啊哈,心裡有鬼!你想黑了這個錢?

楊自道不知如何開口。從業這麼多年,他已經不知道撿了多少客人遺忘物,各色物品、錢包、手機,手機越來越多。只要他發現,他一律上繳公司,為此他成為公司對外宣傳自己隊伍素質高的典型。有次撿到IBM筆記本電腦,他因為知道客人的去向,他把筆記本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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