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華盛頓 羅馬 第四章

又過了一個半年,我才打出這通電話,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

他知道我為什麼來羅馬。他派了一輛豪華轎車到機場接我,還有一個人接我過海關。那天晚上,我進入他的辦公室時,我記得,他穿得很正式,跟我一樣正式。我們都穿著黑灰色的法蘭絨單排紐禮服套裝,裡面穿著白色襯衫,系著綾紋平布的領帶——我的領帶是紅藍色,他的領帶是綠黑色。我們晚上八點鐘就開始坐在他的辦公室,以為九點的時候會出去吃晚餐。一夸脫波旁酒,一桶冰塊,還有兩隻玻璃杯。後來的七個小時,我們一直都在喝酒,晚餐早已被我們拋之腦後了。第二瓶酒都已經空了,這是我喝酒喝得最快的一次,後來,回到美國後的幾個月,我都沒敢再碰烈酒。

但是,那樣的場景下烈酒就像水一樣,或者更準確地說,像汽油一樣,我的腎上腺素急劇增高。如果點燃我們喝進肚裡的酒,那哈維恐怕早就被燒焦了。我忽然理解了他為什麼能喝這麼快、這麼多:他這一生沒有片刻不受外部威脅。

房間里異常安靜,後來他用他那低沉的聲音說:「我知道你為什麼在這兒,沒關係,你是在幫另一個男人做這件事。」

「我並不情願到這裡來,」我回答說,「但是我知道為什麼他會把這項任務派給我,那是因為,至少我知道你做了什麼獲得了什麼,也知道你代表著什麼。」

「你總是那麼能說會道,」他竊笑著說,這倒是他的正常聲音,「回到柏林,你只配在我屁股上畫圈圈,SM/ONION。」

「一直以來我都擔驚受怕。」

「當然,任何為休·蒙塔古工作的人都這樣。」

「是的,先生。」

「現在你是來解僱我的。」

「話不能這麼說。」

「但是結局都是一樣的,因為我不會接受你的條件。」

「我相信你已經做了自己的決定。」我每一次接完他的話都盡量拖延時間。

「但是你不知道,」他說,「你是妓院里養出來的小娃娃。」

「我總好奇我究竟是什麼。」

「哈哈。現在,此刻,卡爾·哈伯德應該在華盛頓焦急地等待吧。他告訴你一旦你了結了我就給他打電話,不論什麼時間都可以給他打電話對嗎?」

「當然,他很在乎你怎麼樣了。」

「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了。卡爾·哈伯德肯定臉都氣綠了,他害怕我一槍穿透自己的眼睛,這樣上級一定會怪罪他。」

「他們想為你找到更合適的位置,高層的合適位置。我的父親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感受到約翰·麥科恩對你的不公。」

哈維臉上掛滿了笑容:「我可以看看他寫給約翰·麥科恩的信嗎?」

就這樣過去了一小時,我承受著他的辱罵、他的諷刺,他忽視晚餐讓我挨餓,接下來他又開始長篇大論。「你到這裡來是想讓我同意跟你回去,」他說,「而我當初來這裡就沒準備活著回去。哈伯德,馬革裹屍不比被人排擠致死輕鬆得多嗎?所以我們沒有什麼好商量的。我們還是聊聊天吧。我想知道為什麼局裡對我成功完成這份工作持不同的意見,你知道我從來沒有得到過任何人的合作、幫助。我看上級就是故意把我送到這裡,目的就是為了讓我更順利地拿到退休金,他們都是渾蛋。我不會退縮的,他們沒有兌現對我做過的承諾,這就是為什麼羅馬的這個情報局分部沒有業績的原因。你知道休·蒙塔古在羅馬有他自己的義大利團隊,而且還是最高指揮嗎?」他水平伸出手掌遠高過頭頂,「那些特工位置非常高,而且是幾年前建立的隊伍,直接聽從部長的命令,休·蒙塔古還不讓我接觸他們:『你只能和你找的那些小貓咪一起共事了。』這是他的原話,休·蒙塔古,我為他做過的事比我為任何人做的都多,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你,哈伯德,永遠都是他手裡的小娃娃。」

「再喝一杯吧,」我說,「這會讓你舒服一點。」

「去你媽的,我不需要你們的感激,更不需要你們的同情。」他伸手到肩上的手槍皮套上,拿出一把手槍。我不知道這是柯爾特式手槍還是史密斯·韋森左輪手槍,本來我是想問他的,但是後來一想,這個問題問了也沒有什麼意義,所以我就沒問。他校準了手槍,然後把圓筒打開,檢查圓筒,用他乾淨的手帕擦拭圓筒。

「人們說,」哈維說,「『他又來這一套。』」他把圓筒裝回去然後用槍指著我,「他們以為這只是一場戲,但是他們沒有認識到扣動扳機讓不管是誰的頭離開他的身體是我發自內心的愛好,我們總會回歸土地成為肥料。只是現在我沒有扣動扳機的唯一理由就是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相配物。有時我會有殺人的強烈念頭,就像現在這樣,但是我能殺的人還不夠資格和我一起寫入歷史,所以,我沒有扣動扳機。但是,如果休·蒙塔古今晚在這裡,那他現在已經是一個死人了。」說著,他還真瞄準了目標,朝著一間空房扣動了扳機。「如果是你的父親在這裡的話,我可能會拋硬幣來決定他的生死。但是你,你是相對安全的,」他把手槍放在桌子上,「坐回去吧,讓我們聊聊其他的事。」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用槍指著我,但那不會是最後一次,我們會再次回到槍的問題上來。但是那把槍在桌子上待的時間越長,就越不可能再次指向我。

「我問你,」他說,「你覺得李·哈維·奧斯瓦爾德怎麼樣?」

「我覺得他的事還需要深入研究。」

「呸,哈伯德,你覺得那是一種答案?喝點波旁酒吧。」他將我們的酒杯倒滿酒,「我問這個問題是因為我覺得奧斯瓦爾德這個名字讓我很感興趣。或許你知道,我很憎惡那狗娘養的鮑比·肯尼迪,這種憎惡讓我從頭到腳都不舒服,半夜夢裡我都想拿槍斃了他,這已經成了我的習慣。如果現在他站在你旁邊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開槍。這個李·哈維·奧斯瓦爾德也很恨鮑比,兩兄弟中剩下的這個就要承擔人們對他們所有的仇恨,所以我很高興有這個奧斯瓦爾德的存在,但這跟情報局官員的身份並沒有關係,我不問他是自發的還是受人指使的,不,我只是純粹喜歡這個名字。李·哈維·奧斯瓦爾德,真是個奇異的名字,它讓我心中一震。不要奧斯瓦爾德,我理解不了這是什麼意思,只留下李·哈維,我小的時候,人們叫我威力·哈維,你覺不覺得這是上帝的某種暗示嗎?我調查了李·哈維的背景,很神奇。你知道他青少年時期最喜歡的電視節目是什麼嗎?竟然是《我的三種生活》,這是菲爾布里克導演的關於聯邦調查局的電視。可是,他媽的,哈伯德,你知道嗎,這也是我最喜歡的節目。威廉·金·哈維,為調查局過著三種生活,我說這不僅僅是一種巧合吧。仔細考慮之後,哈伯德,我得出了一個十分深刻的結論,那就是關於熱寂說,我認為宇宙中的能量與物質不一定會降退,它一定還在形成新的東西,我稱之為新體現,二者之間的關聯就如同物質與反物質。」他打了個嗝。「是的,」他說,「新形成的事物不斷惡化,然後所有的事物都沉入大海,但是它們會再次蘇醒,並找到新的成形方式。一個個單獨個體總是在尋找方法連通彼此形成一個大個體,有一個這樣的趨勢,哈伯德,量變到質變的趨勢。我告訴你這個是因為我感受到了我和李·哈維之間某種隱性的聯繫,這就更加深了我對體現的理解,一種新生的體現,新的事物在尋找更多的形成方式。我說清楚了嗎?哈伯德。」他又開了一瓶波旁酒。

他一直在說話,不間斷地說了一個小時。他提到了自己的才能被損耗的感受,「你的教父休·蒙塔古是一寸一寸地剝削著我,媽的,我真有足夠的理由殺了你。」然後他又拿起了槍。

後來,這樣的事又發生了兩次,最後一次,他拿槍對準我的頭足足停了幾分鐘,而我就集中於我的呼吸,我知道我只有把所有不好的空氣呼出我的體內,優質的空氣或者是其他的東西才有機會主動進入我的身體。在他的槍口下,我想起了半生之前的那個夏天,我已經和夏洛特練習攀岩兩周了,我記得似乎是我和夏洛特攀岩的最後一天,我在六英尺寸寬的岩石邊緣足足站了半個小時,那時候,夏洛特似乎被什麼卡住,正在絞盡腦汁地尋找一條路穿過極其不協調的懸崖峭壁。在這個過程中,我一直不相信我可以在他滑倒的時候拉住他,我已經被固定在眼前的岩石上,可是我一直不喜歡被外物固定。

在那半小時里,我發現垂直站立比水平躺著更加消耗能量。我記得當時我看下面的地面時,那地面就像消失的島嶼亞特蘭蒂斯一樣。現在,坐在哈維的對面,哈維拿槍指著我,我知道什麼叫命懸一線。我並不覺得我毫無懸念能夠活到黎明,但是我知道,黎明就是我唯一擁有的最強籌碼,防止哈維扣動扳機的籌碼。在槍口下我連微笑都做不到。

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個小時,哈維開始模仿起卡斯特羅。他們兩個一點都不像,甚至完全不同,但是哈維一直在尋找共同點,也許是酒精的作用吧,我倆都有些激動。我可以感受到他允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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