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貓鼬戰術 第三十章

自留地

1963年8月20日

親愛的哈利:

我真的很擔心休·蒙塔古啊。你有沒有想過究竟是他瘋了還是我瘋了?可憐的克里斯多夫,我的孩子!有時候我會打破我們的約定,不再見你也不和你通電話,那時候我真希望你能看一看克里斯多夫。他的眼睛總是那麼藍,發著光芒,甚至你會覺得火焰最好的顏色就是藍色。我的克里斯多夫是一個六歲的溫柔小紳士,他很尊敬他的父親(雖然他父親現在只當他是一個穿著很大的尿布、又臟又小的怪物),但是,恐怕,我的兒子也很害怕他的母親,他似乎在等著我發火,否則就不信任我似的。

親愛的哈利,讓我換個話題吧。休已經進入一種奇怪的狀態了,他完全拒絕認識這個世界原本的樣子。我知道他已經和你還有卡爾說過中國和蘇聯之間的龐大陰謀,他寫信告訴我的,說在我走後,他和你們兩個一起吃了晚飯。他已經花了一整個夏天來研究這個騙局,而且(運氣不好!)整個六月、七月他都在想著蘇聯人和中國人下一步想要幹嗎。但是,在我來看,由100人操縱整個世界的幾十億人這個想法是很可憎的。「你忽略了很多可能性,而這是上帝的旨意。」我和他說,但是他從不接受別人的看法。休一生都在等待捷爾仁斯基來拜訪他。很顯然,他感覺自己是情報局裡面唯一一個欣賞克格勃的人。

我一直想告訴他,蘇聯和中國不可能假裝發生不可彌補的分裂。一般來說,人是不可能實施這麼精密的計畫而且還是個存在很大弊端的計畫,但是我不想因為我的話而讓你對休精心策劃的辯證性模型產生其他的想法。現在,他一直都指望著情報局裡的人能夠信仰新的宗教,連我也包括在內,我們因為這個問題已經爭吵過無數次了。休十分欠考慮,他利用和傑克·肯尼迪的每月半小時私人談話時間來告訴他中國與蘇聯之間的政策本質。傑克最不可能相信這個說法了,他總是嘲諷那些在最簡單的事情中犯錯或失敗的人。他們在樓上的會客廳,我呢就坐在對面房間看著他們,傑克後來直接就和他保持距離足有一英尺遠。

休早上醒來會意識到自己迷失了多遠並因此而悲傷失落嗎?不!他很生傑克·肯尼迪的氣。「那個男人,」他一直在抱怨,「太膚淺了,能認識到他多麼膚淺也是一種榮幸啊。」

過了兩天,休就決定和傑克、鮑比斷絕關係。

「按照我說的做,否則我會離開你。」

「你也很膚淺。」

這是最糟糕的事了,我們從來沒有這樣子說過話。我們冷戰了48個小時,最後休道歉了,我也承認我離不開他。當然,問題依舊是問題,依舊沒有得到解決。我們探討了彼此之間的差異,袒露了我們內心最深處的真實想法,這是我們的婚姻中少有的幾次談心。休說和肯尼迪家族的人待在一起感覺自己就像一個騙子。「我總是在假裝自己很有趣,甚至有一段時間,我覺得那是自己的責任。在別人面前,我說話已經很有分量了,但肯尼迪家族的人從來都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麼。他們的信仰是理智、全面、人性,這對他們影響深遠,然而該信仰的本質卻與我們的信仰背道而馳。」

「他們是好人,」我告訴他,「在你眼裡,他們不完美,膚淺,可是你知道既熱心又理性同時還見解獨到的人是多麼稀少嗎?這可不是生來就具備的品質啊,休。」

「我覺得這是心靈的缺陷,」他說,「缺乏深刻的思想。人除非生來弱智,否則膚淺就是一個人自己的選擇。我知道與困難相伴極其痛苦,但這才是唯一能夠讓人變得智慧、深刻的機會。我不能忍受鮑比總是拿表面現象來建築自己的快樂巢穴,他需要看到本質。」

我並沒有說「就像你一樣」,我不能這麼說。這是真事,休不僅覺著他母親是個殺人犯,同時他還認為自己應該為成百上千的波蘭共產黨分子負責,因為休和艾倫·杜勒斯在諾埃爾球場上打比賽,因為他的掉以輕心,才讓這些波蘭人掉入斯大林的陷阱。雖然這事已經過去了,但我擔心休瘋了,他告訴我說:「我知道我的理論是正確的,我上周才證實過。」

「你怎麼證實的?」我問。

「很不容易,我去了一趟沙灣漢克斯峽谷,雖然在那裡待的時間不短,但我並沒有怎麼攀岩。在我去沙灣之前的一晚,我徹夜無眠,甚至想要結束自己的人生,我差一點就要和你說再見了。更糟糕的是,我早上到達峽谷時偶遇一群年輕的登山者,我喜歡上了這群小夥子,他們很好而且一直『坡坡』地叫我。和一群好的攀岩迷在一起,你就不自覺地對嘲諷敏感起來。這真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地方了,我一定要超越他們,而且我也做到了,我徒手登山登到5.8級的高處,沒有用繩子。

「我知道,如果我不慌不忙保持冷靜,那麼我的勝算就會很大。然而,沒有什麼比自由登山更讓人覺得孤獨的了。我對自己說,『如果我能超越這群年輕人,那麼中國和蘇聯一起設計的騙局就是真的。這次攀岩就是一個象徵。』」

哈利,我很想哭。所有的好男人都是這麼荒唐嗎?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我們將註定落入那些為英勇而殘忍的瞎子所準備的陷阱。然而,我不肯定是不是這樣,我只是在休身上看到了這一點。

然而,我什麼也沒有告訴他。我只說,我已經變成一個浮誇、貪婪而世俗的人,我最想做的事就是接受邀請去白宮吃飯或者到胡桃山享受下午茶。然而如果他還要堅持之前的狠話的話,那我便拒絕白宮的邀請,因為我擔心他會當場侮辱鮑比或者傑克,我寧願對他們避而不見,也不要冒險給他們機會產生衝突。但如果真是這樣我便不會原諒休,永遠也不會。第二天早上,我就帶著克里斯多夫去了自留地。

現在,我已經在自留地了。我很生休的氣,可是我不能告訴他我對與肯尼迪兄弟絕交的真實想法,他不會理解的,他不明白,我不是一個瘋狂的天才,也不是一個智商高情商低的獃子,而只是有那麼一點魅力、一點智慧,可以讓總統先生推心置腹的人,我相信我的話會對他產生影響。我對自己說:「休只是有一點傲慢而已。」但是你知道嗎,哈利,沒有比放棄傲慢更讓人痛苦的事了。我這才理解,希臘人並不是接受天堂黑暗的判決,而是他們的憤怒已經遠遠超越了對上帝判決的在意。

我愛你。

基特里奇

附:我說「愛」的同時,你能完全感受到「恨」的力量嗎?我也可以輕易地說: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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