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貓鼬戰術 第二章

一九六一年四月十八日,周四,豬灣之戰的第二天,羅伯特·馬休覺得是時候通知聯邦調查局十月三十一日的拉斯韋加斯竊聽案確實牽涉了中央情報局,並且博德曼·哈伯德讓馬休為他查閱有關這件事情的所有細節。

好吧,當然,我父親曾經向馬休許諾,一旦事情出現障礙,他會全權負責。很明顯,馬休已經「肯定地」認為事情發展得不順利,所以現在聯邦調查局表示想和卡爾·哈伯德談一談。

我父親知道該怎麼做。他會以書面的形式通知調查局,中央情報局會反對馬休的起訴,否則必定會泄露關於入侵古巴的敏感信息。而且,如果博德曼·哈伯德不接受採訪的話,這封信中所陳述的理由一定更加有說服力。現在杜勒斯一定會說:「一夜之間,我就忽然老得保護不了你了啊。」

父親告訴了我他當時的心情:「我沒有回答,我其實很想對他說一句,『我這都是在保護你。』但也無所謂了,我已經做到了我想要表達的意思。」

人們普遍認為卡爾會再次在遠東地區任職,當問及他想要去哪裡的時候,他會說:「日本,我要去一探究竟,瑪麗為什麼離開那個她打算要與之結婚的日本人。加油!」

所以,變化悄然發生了。那一刻我還不知道自己是想要回到邁阿密呢,還是想待在華盛頓,或是被分配到遙遠的駐地接手我父親的公寓。但考慮到我父親與領導的關係,我希望自己能被簽到杜勒斯辦公室做他的助手。我會幫忙審查從I-J-K-L到新辦公室——距離弗吉尼亞州十五英里——的各項變動。

這就是裙帶關係,雖然我在漸漸妥協,但我的內心一直反對搞關係。我知道在我為機構完成大事的時候,我才有可能真正尊重自己的事業,前提是我做成功的事不能依靠我父親或者我教父的力量,必須由我自己親自出馬。我已經做好了留在華盛頓的準備,因為我想見基特里奇,我不希望再跟她分離。

我在工作中度過了整個暮春、夏天和秋天。艾倫·謝潑德成為第一位進入太空的美國人,登陸時間和尤里·加加林一樣,都是五月二十五日,這也是自由騎士在密西西比州被襲擊和逮捕的日期。六月四日,肯尼迪和赫魯曉夫在維也納舉行了一次峰會,有謠言說赫魯曉夫一直對豬灣之戰尤為鄙視。大概是六月底的時候,國會忽然提出要大力增加軍費開支。

我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好像這些全部都距離自己很遙遠。我按時間順序將這些事情一一列了出來,看起來就像一個個路標。我發現一個人的傷口不需要眾所周知也不需要刻意保密,從豬灣之戰結束之後我也在慢慢恢複了。忙於這些無休止又勞神縝密的工作,我倒不是很沮喪:最忙的那段日子是在機構的車裡度過的。波托馬克河沿岸的弗吉尼亞大森林繁茂地生長起來,這些樹蔭在南部的夏天裡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身的價值。

有人在高速公路上發現了一個小路牌,上面寫著「僅公路安全局可進」,然後便在這個路口轉了個彎到達了蘭利(中央情報局總部所在地)大本營。到達的人在一段狹窄的雙行道上開了半英里到達了衛兵室,只瞥了一眼紅白相間的水塔(在我看來,它看起來就像是一艘巨大笨拙的貨輪)。蘭利不過就是個七層樓高的龐然大物,二樓和七樓安裝有連續的一整排窗戶,這可能會讓人產生錯覺:原來它連「甲板」都是上下層的啊!這附近有農田、樹木和許多柏油停車場。我們佔地有一百二十五英畝,投資了四千六百萬美元。這個數字是要保密的,連建築師都不能知道。不久以後,將會有超過一萬人用到它。有時候,當接送我同事的班車在公園大道遇上交通堵塞,我肯定會感慨這個人數真折磨人。這個新總部也是圓了艾倫·杜勒斯的一個夢——情報局的所有員工總有一天能在一座大樓里辦公,這樣能夠提高我們整體的工作效率——諷刺的是艾倫·杜勒斯自己就是個效率不高的人。但是至少,他點子很多,而且喜歡將這些點子付諸實踐。他的辦公桌上總是亂成一團——就這樣的人還渴望提高工作效率呢!

新的辦公樓的確給我們建好了,很多人說新總部從內部看就像普通公司一樣由走廊與辦公室組成,而且似乎走廊總也走不到盡頭,這裡還有一些私密的大廳,跟銀行或醫院等地方相似。其中有一個很漂亮的大廳,由白色大理石鋪成,入口處的地板上嵌入了我們的印章,右邊的牆上是艾倫·杜勒斯的個人資料,另一面牆則用來紀念所有因公殉職的隊員。牆的頂部是一段摘自福音書的話,是《約翰福音》的第八章第二篇:「你要知道真相,真相能讓你自由。」我在夏日某個最糟糕的時刻告訴自己,真相,就是為了自由,我們必須創造一個建築物,能讓你感覺待在那裡面就如同在法西斯國家工作一樣。但我立即就後悔用這樣一個比喻,可是確實有足夠多的令人沮喪的事情促成了我這一想法。每天都在增設新的部門、科室,還有新招聘的員工,所有這些都要置辦新辦公室、辦公桌,這棟樓里就變得越來越擁擠了。同時你還必須收集不同的徽章,用來通過不同樓層不同區域的衛兵的檢查。在一樓,走廊還是比較寬敞的,機構安置了它的服務功能——醫務室、旅行社、信用社、咖啡廳和用來管理錄音的地下室。我們在情報局還有一個寬敞的走廊,用來安置所有的俱樂部——攝影俱樂部、藝術俱樂部、登山俱樂部和棋藝俱樂部。我們還有自己的商店,這可是鎮上所有購物中心關門和開門的生意晴雨表。

樓上,我們的走廊似乎永無盡頭。夏秋更替之際,我們搬進了新辦公室,沒多久空調就出問題了。如果離開I-J-K-L的難言之隱里有一條就是華盛頓低地地區下水道的臭味令人難忍,那麼不幸的是,如今儘管裝上了先進的設備,辦公室還是散發著陣陣惡臭。空調的溫度調節器不管用了,我們個個都在不住地流汗。原因就是本來每個辦公室里的空調都可以自由地調節溫度,所以人們總在不斷地把溫度調來調去,最後導致了整個系統癱瘓,於是後勤管理部門就關閉了辦公室獨立空調,只打開公共空調供我們使用,結果就導致了有的辦公室特別冷,有的辦公室特別熱。不久之後,許多年輕的員工自己搗鼓著啟動了獨立空調——畢竟,我們也是擅長操縱控制的人,所以大家就再次根據自己辦公室的情況來調節溫度,整個系統就再一次崩潰了。承包人因安裝不當被起訴了,但這個案件始終沒個定奪,機構也不打算提供必要的數據作為法律依據,他們擔心會泄露其他的信息。

不久以後,一股安全程序的熱潮向我們襲來,每個走廊里都有衛兵巡邏。晚上,你會看到他們在巡視大廳。多少年來,我們一直都會將保險箱里的每份文件加密,將無用的筆記丟進粉碎機。但如果有人下班後趕時間而匆匆忙忙地離開,我們就會把文件連帶著垃圾空奶盒一起丟進保險箱里,留到明天早上一併處理。將任何文件遺留下來都會受到嚴厲的斥責。

我不知道新辦公樓還發生了什麼,但是它給我們的勞動帶來了動力。這裡的每份文件都比普通文件更有「料」,比如外界人士所讀的雜誌或者是一封再平常不過的信,人們會為它不可言喻的美妙所打動。直到若干年後,我讀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才想到了兩種文件的不同之處:可以隨意丟棄又沒有心理負擔的文件給你帶來的美妙感會遠大於你不能隨意處置的文件。當然了,需要處理的官方告示也是足夠多的。(一九六一年六月至十月的每一天里,每間辦公室都會收到公告,內容都是有關新總部的建設進程。)

在八月一個炎熱的日子裡,有一份寫在米色硬紙上的備忘錄被送到了蘭利的每個小房間里:

新建築和新衛生間設施

在這段過渡時期,新總部的人事安排工作已基本完成,鑒於目前預算投資問題,衛生間的建造工作明顯供不應求,可能會造成員工為了上廁所而排起長隊,造成時間的浪費和精力的消耗。但是,現在依然有必要發布以下指令,目的是懲罰那些在新建築周圍灌木叢隨地大小便的員工。

警告

儘管情報局的園丁已經付出辛勞,但依然沒有除盡灌木叢中的毒橡樹、毒漆樹和有毒的常春藤,這片植物群的生存環境也在惡化。現在附上一張圖片,一張最常見植物漆樹(也被稱之為毒漆樹,或者毒山茱萸)的照片。這張附圖目的是供大家辨認,以期達到避免接觸毒液分泌區域的目的,否則一旦沾染上任何毒液,必定使久坐辦公室的你們痛苦難耐。

很快就離開了情報局的卡貝爾先生,因為他要求安全局找出這些「惡作劇」的始作俑者,所以他一直在回憶情報之眼的處罰條例,並以此為根據下達了這條指令。

最終查出來的隨處大小便的罪魁禍首是訓練營中的兩個初級官員,他們曾是哈佛諷刺文社的成員,一同加入中央情報局,一起在農場接受了訓練,然而現在一起被解僱了。

在頂層的七樓是杜勒斯先生的辦公室,內部的裝修標準是和政府部門同一水平的。門窗都是胡桃木鑲板,地毯十分厚實,窗外是一路延伸出去的連綿山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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