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豬灣之戰 第十九章

又過了兩周我才發現她為什麼回來之後一直心煩意亂,我們已經是情侶了,但摩德納並沒有告訴我太多她自己的事,反而在我們的兩次短暫見面時趁著酒勁兒閑聊了不少其他的話題,比如各自的童年,或是著名歌手、樂隊、電影之類的,噢,還聊了一兩本書——她倒確實認為《了不起的蓋茨比》並非一本世人皆褒的名著(「作者完全不了解地痞流氓」,這是她的原話);而《亂世佳人》則是名副其實的經典之作。「儘管我是看過翻拍的電影才確認了這一點。」她說。

我幾乎不關心這些,但如果我和她結為連理,那她的品味就得成為第一參照了,不過我也的確從未問過自己對《了不起的蓋茨比》的看法如何。一個人是不應該對這種事情產生好奇感的,至少從耶魯走出來的人不會考慮這些,這就跟問自己是否被阿西西的聖弗朗西斯教堂感動過一樣。

終於,我們在對《麥田的守望者》的看法上達成了一致意見——「天堂般的作品,」摩德納說,「儘管它算不上經典之作。」聊到這裡,有關書籍的交流也該是足夠了,我們也吃好喝好了——佛羅里達州南部的每一家不錯的飯館她都了如指掌。只要我一休假,我們就會「一不小心」就見面約會,我們去滑水潛水(暫時拋開她長長的指甲不管),然後在基維斯特的酒吧度過整個禮拜六的晚上。很驚訝我居然都沒有招來麻煩,因為做她的護花使者其實並不是個好差事,無論何時只要有人覬覦她,我都得保持高度的警覺狀態,而且我對自己的拳腳功夫並不太自信,當年在農場學的那幾招現在看來已經遠遠不夠了。我一直在暗自估摸每一位潛在對手的實力,後來我才意識到只要你的女人沒有挑起紛爭,你就不會招來麻煩。摩德納似乎早就懂得了這個道理,我並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但這可能與她做空姐的經歷有關,她一年裡可以遇到成千上萬的男人,所以她對陌生的男人態度總是很好,但並不隨和,而且會很明確地表示我是她今晚的伴侶,她是要同我一起的。所以,我得救了,這也算是一件成功的事吧。我甚至可能看起來有那麼一點令人敬畏的神色,我已經做好了捨命的準備,在任何場合我打死都不會說「你可以帶走她,你可以帶走她」這樣的話,而且我知道我會永遠好奇迪克斯·巴特勒是不是沒有對我說實話。

我們還開車去過坦帕市,去參觀了沼澤地里的火烈鳥。我們共處的整個白天可以說是為我們的一夜春宵做足了準備,白天的歡樂時光有一半都是在車中度過的。她很喜歡敞篷車,於是很快我便租了一輛。我有一筆資金不到四十歲不能取出來使用,它由一九二二年班格爾市發行的債券組成,這是從我祖父手裡傳給我的,但我可以利用這筆錢的利息——雖然根據家族契約我不應該這麼做,而且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我家族的人也跟我一樣花這筆不該花的錢。不管怎麼說,我也是哈伯德家族中善良的一員,我一直以來都積攢著這筆利息。可是現在,面對摩德納·墨菲,我不由得自私了起來。我開始感到痛苦,我的慷慨與我的自私之間的矛盾一直糾纏著我,哈利·哈伯德積攢已久的利息開始被揮霍在高級餐廳和這輛白色敞篷車上,都是「湯姆·菲爾德」惹的禍!

湯姆和摩德納是多麼熱愛駕車啊,此時正值多雨的季節,天氣炎熱,這使我不由得愛上佛羅里達州南部的天空了。在一個美麗的清晨仰望天空,它是那樣的輕盈自由又蔚藍空曠,籠罩著整片沼澤地,帶著美國西部蒼穹的魅力;但如果佛羅里達州的地形能平坦一些的話——平坦如海平面,那這天空就會被賦予崎嶇如山的神采。陽光傾瀉在陡峭的懸崖上,一如暴雨忽至。雲朵不斷變換著形狀,因此你不得不停下步伐來好好觀賞一番,從而無法及時到達山頂,一些積雨雲伴隨著熱帶陣風飄進人們的視野。其他翻卷的雲朵如同一個個精緻的鉤子,隨時準備著雕琢出錦緞般的天空。陰沉的天空昭示著大氣層的憤怒,濃密的暴雨雲層層交疊,幾乎要淹沒整個地平線;如果碰上疾馳的車群,小飛蟲便會被撞死在擋風玻璃上,即使經過了大雨的沖刷,玻璃上仍然殘留著死亡的痕迹。

佛羅里達州南部居然會下這麼大的雨!一瞬間我有點懷疑車的限速,我的高速之行更像是衝出地平線發射的一支白色的長箭。此時,烏雲就變得如同遮著臉的陌生人。過了十分鐘,大雨傾盆而至。這發怒的天宇鞭笞著汽車的金屬殼,就像父母在懲罰孩子一般。當雨停下後,她的頭已經倚在了我的臂彎里,我則悠然地繼續開著車穿過佛羅里達州南部。

我們從不談論在洛杉磯發生過什麼,她也沒有再刻意地提及所謂的傑克或者山姆,他們似乎都消失了,而且鑒於她受到的傷害,我也不打算再問這些問題了。痛苦和沉默是她靈魂上的伴侶。我過去總是為基特里奇感到悲哀,而現在我能夠載著摩德納一個小時都沒有交談。我一直都保持著一個情人該有的樂觀態度:這樣的沉默反而能更加拉近我們的距離呢。直到在和她親熱時發現她心不在焉,我才意識到我們之間橫亘著的「候補選手」給我們的親密帶來了多大的阻力。有時候親熱到一半時,我就能感覺到她的思緒早已離我遠去,而且我能感覺到我和她的故事在性愛的高潮結束時就謝幕了。

這時候,我收到了父親給我寄來的一封信,是用「情報之眼」的袋子裝著的。這就是他的風格,會用各種不同的方式來和我交流——預約好時間的公用電話、編碼器對譯的編碼、特殊的分流器代碼、安全電話、專用的情報電話,以及其他許許多多高科技的通話方式難以一一列舉,大多都是我父親從原戰略情報局學來的。他寫完一封信就把它封在信封里,用四分之三英寸的膠帶(有鋼鐵的一半那麼堅韌)把整個信封捆起來,然後放進日常用的袋子里,袋子去哪兒,這封信就跟著去哪兒。然而就這麼一個看似簡單的袋子可能需要兩個專家花上半個禮拜用蒸汽解開這個簡單的袋子,然後再還原這個信封;還有其他更多原始的方法來攔截。這封信比較惹人注意,因此很容易被竊取。但是在我父親的一生中,他不止一次地吹噓過自己從來沒有弄丟過這種方式傳遞的任何一封信——噢,不,他糾正了自己——曾經有那麼一次,那是載有袋子的飛機失事了。因此,如果不經過他的直接操控就派發出他的信息,他就會受到譴責。

我拆開信封讀起了這封信:

親愛的兒子:

這周日我就要去邁阿密,這封簡略的信要表達的意思就是我想和你一起度過這個周日。我不想見面時說些不合時宜破壞氣氛的話,所以現在讓我提前公布一個壞消息吧:我和我的妻子瑪麗·博蘭·貝爾德,在度過結婚二十五周年紀念日之後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已分居六個月了,現在正式進入了離婚的程序。我恐怕兩個雙胞胎會站在她那一邊,我向羅克和托比保證,在這種情況下,我和他們的母親會盡量和平分手,但他們看起來還是很難過。畢竟,她是他們的母親啊。

等我到了邁阿密,我們不必詳談這件事情,我只是想告知你一下。讓我們擺脫束縛,再次更好地了解彼此吧。

愛你的卡爾

我一直期待著和摩德納共度一天,但是現在情況有變——我父親要來,我本想把她介紹給我父親的,但我擔心他會勾引摩德納。不過我又很開心他願意多給我一些私人的時間——在我們之前的相處模式中,這一次顯得格外特別,他竟然願意跟我獨處好幾個小時。

所以最終還是摩德納幫我解決了這個難題——她決定周日那天去工作,這樣我就能單獨去機場接我父親了。他那棕褐色的皮膚使他看起來十分憔悴,我們剛見面的頭一個小時里他也很少開口說話。當時才上午十點鐘,我父親竟然就想直接去沙灘了。「我需要跑跑步,」他說,「來驅散一下在辦公室積累的疼痛疲勞。」我悶悶不樂地點了點頭。「那我們就做些你想做的事吧。」我說,我心裡很清楚他肯定是想和我比賽,他總是這麼做。自從我長到十四歲,每次我們相聚他都會提議賽跑,而且每一次都是我輸;有時候我還想,父親這一生中最偉大的成就早就在他進入戰略情報局或者中央情報局之前已經實現了:一九二九年美聯社授予我父親全美明星隊左前衛亞軍的榮譽稱號,但他總是懊悔自己沒有拿到第一名,這就是我的父親。

我和楓丹白露的保安成為了朋友,所以這次我就把卡爾帶去了那裡,然後我們去了一間空置的海濱小屋裡換衣服——我真是有先見之明,自己額外備了一套運動短褲。接著我們就動身前往沙灘了。

我打心眼裡讚美摩德納,她身上表現出一種很動人的矛盾:她既要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好她那銀色的長長指甲,同時她又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體育競技女子。其實只要我們有時間,我就可以教她航海,幫助她提升網球水平,她肯定會學得很快。同時她也能傳授給我她精通的高台跳水和快速游泳,我還可以應她之邀一起去沙灘跑步。現在儘管我缺乏睡眠,食道也在因為我大量的飲酒而不停地消化運作,我還是基本上做好了與我五十三歲老父親競賽的準備;看著他又長了一英寸的腰圍,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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