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豬灣之戰 第十三章

「期待你的答覆。」夏洛特可能會在早上答覆,到了那時,我還掙扎在宿醉的痛苦中。前一晚,在寄完特殊分流的信後,我就跟托托·巴爾巴羅去吃了晚餐,這事都說了很久了。吃飯時我犯了個錯,跟他喝了很多酒。但我現在唯一欣慰的是,喝那麼多酒沒花我一分錢。讓我驚奇的是,霍華德竟然積極地把賬記到了報銷賬單上。

霍華德對我說:「我很高興你今晚一直盯著巴爾巴羅,而不是我。喝他的、吃他的、從他那兒搶來任何你需要的東西,但是從不做任何承諾給他。」

剛開始吃飯時,我感覺非常疲倦,我已經連續兩個晚上在辦公桌上睡了。

托托在他訂餐的餐館裡等我,那是一家西班牙式餐廳,裝修成中世紀風格,跟我預想的一樣昂貴,餐館名字叫EI Rin De Cervantes,這個長長的名字在巴爾巴羅給我說完之後,我就忘得差不多了。他是個權力很大的人,我一直在考慮如何能把我們之間友好的交流融合為一個擁抱,因為那晚他總是站起來擁抱從旁邊經過的古巴人。我在他跟別人擁抱的間隙默默鬆了口氣,休息片刻。在喝過古巴朗姆酒、享用過鯽魚和魷魚後,巴爾巴羅搶著去付賬。

他的存在多重要啊!他長著一個大大的方形腦袋,頭上禿頂,腦後長了一圈歪歪扭扭的灰發,從左耳朵長到右耳朵。他兩肩上頂著一顆大腦袋,要不是架著那副學者式的鋼架眼鏡,他看起來活脫脫就像一頭豬。因為身材的緣故,他總是穿著黑色翻領毛衣,如果再添上一個翻領白衣的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神父呢,整日一臉嚴肅,跟他待在一起沒有一絲快樂可言。古巴式的幽默聽起來就跟他們的朗姆酒一樣黑,我們又一遍遍回到預算問題上。過了一會兒,我突然意識到他並不是想說服我,而是只想佔上風,想到這裡我的身體頓時舒展了,明天我可能啥事都不想跟他持反對意見了。他可能會跟我說:「你愛德華不夠慷慨啊。」

那我回覆他說:「決定是上面做出的,你這樣多是在為難我愛德華呀。」

「這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小小的不舒坦,但對我來說就很嚴重了。你每個月要拿出十一萬五千美元,這是多大的羞辱啊!我們太缺錢了,你能想像有多少古巴人現在在邁阿密嗎?他們中有些人已經老到沒辦法再去學習一門新語言了,就只能慘度餘生。」

「我從華盛頓給你弄來了一萬美元。」

「把這錢分成五份,分別給每個領導兩千美元。這點錢都不能用有尊嚴、有面子來形容,真是太少了,他們塞牙縫都不夠。」

我說道:「假如,我們每個月給你所要求的七十四萬五千美元,你是個好心人,你可能就會在買游輪還是給窮人更多麵包的問題上作抉擇,我相信你會選擇麵包。但是這樣一來,你的軍事行動能有什麼成果,你的士兵拿什麼做裝備。而且承諾給你錢的人就得承擔這一切後果,大好前程就因此事而了結,聯邦政府那邊哪個人能給你承擔這樣的後果?」

他伸出兩隻手戳到我胸前,說道:「奇科,我看在你還年輕不懂事的分上,我不追究你剛剛膽大妄為、隨意批評別人的行為。但是你的話反倒揭露了你們所謂的美國富人其實就是中央情報局。」

「我可能表達得不夠準確。」

「不管怎麼說,你都別想試圖讓我相信出錢的人不是中央情報局,我能嗅出他們的味道。」

「我不是情報局裡的人。」

「你,奇科?你說你不是。對啊,你不是,那我還不是古巴人呢,是只蟑螂好了。」他的手指像蜈蚣一樣飛快地在桌上動來動去,嘴裡不停地咆哮著,叫嚷著他那些所謂幽默的話。

「不管哪種玫瑰都能聞出香味來。」我回答說,這句話還把他逗笑了。當他再次回到預算這個話題時,怨氣少了很多:「你們這些有錢的美國人,要從我們古巴人這兒學的東西還多著呢。沒有了自由,我們便會墮落,墮落成任何你們可以想像到的樣子。在暴君的統治下,我們像奴隸一樣心懷惡意。我們腐敗、做事無效率、互相不信任甚至愚蠢,沒有人會比痛苦的古巴人更可怕了。但是如果讓我們掌握自己的命運,不和任何國家有軍事衝突,這種情形下的我們又是多麼地足智多謀、勇敢、忠誠、士氣鼓舞啊。歷史上,只有幾百人我們也成功實現改革,這是因為我們才是真正堅持民主精神的國家,正如何塞·馬蒂曾說的,自由是生命的靈魂,任何事失去了自由都不完美。」

我說:「聽著,聽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輪到我說話啊。

「為你們的美式民主幹杯。」他回答道,端起一杯酒,灌了下去。我也跟他一樣喝了一杯。

「是的,」托托說道,「你們美式民主可能試著去理解我們的古巴式民主,但結果是你們理解不了。你們的民主制度建立在平等投票權的基礎上,但是我們的民主是建立在人民熱情的基礎上,倘若某個人改變歷史的願望比其他人更強烈,那麼支持他的人就會多一些。這就是古巴人民的選舉方式,我們靠的是感覺。拿錢給我,你就能看到古巴式的民主,你們的錢就是我們賴以生存的血液。」

「你們民主的前提還怪厲害的啊,」我回道,「在美國,我們只有上高中的時候才會有這種幼稚的想法,才會這樣打賭。」

「你嫩得都夠當我兒子了,」托托說道,「就是因為你在為有錢的美國政府工作,所以你才敢這樣嘲諷我。但我還是需要用你們的錢來買槍,我會試著讓你更了解古巴是個什麼樣的國家。古巴只有一個軍隊,有人說是兩個,另一個就是我們的煙草。實際上我們謀生的手段是種植甜菜,這是我們唯一的優勢。但是國際市場對糖的需求搖擺不定,我們的命運也就不掌握在自己手裡。二十世紀糖便宜到一磅才一便士,有時才二十分。從經濟的角度來講,古巴人民就像是個輪賭盤。」他嘆息道,一隻手重重地落在我的肩膀上。「其他國家的經濟波動影響了我國人民的命運,因此我們有著無比強烈的願望改變歷史,這就是賭徒精神,我們相信自己的感受。」

形勢現在對我一片利好,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精的緣故,但我還是能聽懂他的西班牙語,他對兩國政治體制上的差別還挺能說道的。「美國立法人員失敗的代價,」他現在又開始說服我了,「就是人格羞辱,你們美國人用自我意識來衡量自身的價值。如果美國人在政治上失利,他一定感覺人格受挫。但是在古巴,政治上失利就是要了命的事。你明白的,暗殺對我們來說是反抗的基本方式,這還真是個有意思的差別哈。」

「這點我同意。」

「你見到的卡斯特羅是個厲害的傢伙,你明白嗎?」他問道。

「我聽著呢。」

「他成為古巴領導人只有一個簡單的原因,那就是有種,你再找不出一個比他還有種的男人了。」

「那你為何恨他呢?」

「我不恨他,我只是不相信他。三十年代初期當我還是個學生的時候,我支持的是拉蒙·格勞·聖馬丁,我當時是班裡最淘氣的孩子,在哈瓦那大學上學時,大家不是看誰聰明,而是看誰有種,我們簡直就是全世界最難管教的學生。在哈瓦那大學,沒有槍就別想當個受他人尊敬的學生。我是班裡的老大,我的夢想是減少腐敗,把當時總統馬查多踢下台。我本來是能成功的,但是我們的政治領導人聖馬丁沒種啊,當他跟我說他不允許我冒這麼大的風險時,我徒手就擊碎了他的桌子。羅伯托,我舉起桌子,然後猛摔在地上,用勁太大都摔碎了它。」

「現在的卡斯特羅,當時也備受尊敬,」托托說道,「我記得一九四幾年他跟其他學生領導人來了一場即興比賽。真要命啊!以最快的速度騎自行車上牆,其他幾個學生領袖沒人能做到,總是在上牆的最後一刻掉頭。輪到菲德爾時,他把車速提到最快,一股腦就衝到了牆上,然後他的朋友就把他送進了診所。一小時之後他又出現在大家面前,頭上扎著繃帶,鼻樑折斷,但說起話來依然響噹噹。」

「那你為什麼還要反對他?」

「他不負責任。他以前是個強盜,像你們的西部惡棍一樣,欺負小孩子。這人從來就不會反悔,危險越大,他的笑容就越燦爛。雖然共產主義並不符合他的性情,但他之所以回應共產主義是因為,共產主義強調:人民的意志蘊含在領導人的意志中。就這一點就合了菲德爾的意,所以他才接受了共產主義。結果呢,他成了古巴歷史上最糟糕的領導人。」

「那誰是最好的領袖呢?」

「噢,奇科。要我說,那個人得是個智者、民主人士,還要努力維護古巴永久的平衡,這種平衡在我們國家就體現在同情與腐敗之中。」

「托托,我看你就符合要求。」

「我不會生氣的。菲德爾缺少的正是對腐敗形式的正確理解,格瓦拉更差勁,他們都沒有完全理解腐敗的河流本質。」

「河流?」

「就是河,河流,聽見了嗎!我反對貪婪的掠奪,過度的貪婪不應該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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