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蒙得維的亞 第二十九章

1958年4月16日

最親愛的基特里奇:

那頓午餐真是太出人意料了!利博塔德並非一人前來,就像與沙威提前約好的一樣,陪同利博塔德一起出現的那個人正是福特斯自己。

亨特還從來都沒見過我們這位駐地的優秀特工AV/OCADO(幸好沒出過什麼岔子,所以二人至今還未曾謀面),但是那場面卻讓我備感痛苦。雖然看起來亨特接受了利博塔德對她帶來男伴的解釋——「我的朋友兼翻譯,恩里克·薩韋德拉·莫拉萊斯博士」,但我還是不斷地對自己說:「不要激動,不要激動,要冷靜。」

整個過程利博塔德都很熱情,面對這樣一個白熾燈一樣的美人,亨特臉上甚至都冒出了汗,他用西班牙語說:「小姐,我很欣賞您的語言,所以我決定用西班牙語與您交流,儘管這對我來說並不是明智的做法(亨特的西班牙語說得並不好)。」他說完,她就笑了起來,笑中還帶著鼓勵。他繼續說道:「我想,我的命令恐怕也需要一名翻譯員來配合執行了。雖然我已經對你朋友的到來表示歡迎,但是我想問,」他轉向沙威說,「您與傑米·薩韋德拉·卡瓦哈爾先生有什麼關係嗎?」

「遠房親戚,」沙威回覆道,「我不知道他是否聽說過我這個貧窮的親戚呢。」

我現在彷彿置身於載重超重的飛機上,終於跑到了滑道的末端,要騰飛而起了。

我們點了餐。這就是我見過的再普通不過的低價中層社會餐館,菜單上就那麼幾樣菜,亞麻桌布雖還不至於泛黃,但早已不成白色了,餐館的一端坐著幾位當地的商人,另一端坐著兩個中等收入的中年婦女;這裡的服務員看上去像是深陷債務的煩惱,整天抱著僥倖心理買彩票。所以,亨特選的這家餐廳顯然不是我們這種身份的人會來就餐的地方。

吃完回去的路上,亨特問我:「利博塔德知道我的名字嗎?」

「毫無疑問。」

「我的職位呢?」

「我覺得她知道。」

「那我得把這次見面告訴佩奧內斯。」

「一定要這樣嗎?我看她一個字都不會跟他提。」

「對,她不會說的,是不是?說了對她又沒什麼好處。」

「是的,先生。」

他嘖嘖兩聲,說道:「這次我們不能再把事搞砸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可以預測亨特會給利博塔德多少空間讓她展示自己的詭計。很明顯,她的日程第一步就是激起霍華德·亨特先生的勇氣,但是這位女士的魅力不斷地挑戰亨特的空間,因為魅力一旦與社會地位沾邊,那對霍華德的影響力立刻就大打折扣。

所以他們一陣寒暄過後,亨特很快就投入了工作。我們根本無心享受馬提尼(霍華德非得攪亂喝酒的心情),因為亨特還要對這位天堂小姐審問一番呢。

「你能告訴點菲德爾·卡斯特羅的事嗎?你在古巴見過他沒有?」霍華德問道。

很快,沙威的眼神就瞟到了我身上——這是我們坐那之後第一次眼神交流,他的表情看起來痛苦不堪,就跟我心裡的感受是一樣的。

利博塔德回答道:「見過,卡斯特羅現在在山上。」

「嗯,是的,我知道這一點。」亨特說道。

「在馬德雷山脈東部。」

「對。你是怎麼見到他的?」

我覺得很尷尬。審問雖不是霍華德的強項,但也不至於問得這麼沒水平吧!前面連個鋪墊都沒有,當然更沒有鼓勵之詞了,連他自己與利博塔德眼神交流的機會都沒有。

但是,她還是接受了這個問題,回答說:「菲德爾·卡斯特羅與我哈瓦那的一位閨密交往過。當然,他現在在山裡面,我的朋友也很少見過他了。」

「但還是見過,對吧?」

「有時候他悄悄潛入哈瓦那,他們就是那時候見的。」

「他去哈瓦那還做了什麼事?」

「聽說他是去籌錢,發表演講。」

「你參加過任何會議嗎?」

「只參加過一次,但目的只是為了告訴我的重要朋友富爾亨西奧·巴蒂斯塔,會議上都說了什麼。卡斯特羅先生跟其他憤怒的革命人士一樣,說:『富爾亨西奧靠美國佬撐腰。』」

「你親口聽他說的?」

她重重地點點頭。

「你還知道卡斯特羅的其他事嗎?」

她說:「在古巴逗留期間,我和一個男人生活在一起,就像我現在只與你的朋友在一起一樣,想必他的名字我也不用再說了。」

「不用說了。」亨特同意道。

「我很忠於這個我敬仰的男人,這是我的原則。」

「難能可貴。」亨特說道。

「所以先生,我與卡斯特羅並沒有肉體關係,但是我的閨密告訴了我許多私密的事。」

「好吧,那讓我們一起來聽一聽吧。」亨特說道。

利博塔德給出了一個理解的微笑,說道:「他跟其他男人沒什麼兩樣。」

「你能說得具體點嗎?」

「他年輕力壯,有一點害羞,跟女人講政治。」

「這是你女性朋友的原話嗎,還是大家的傳言?」亨特問道。

「是事實。他跟其他古巴男人一樣,自私,事兒做完就一拍屁股走人。他就是個普通人。」

亨特似乎很難接受卡斯特羅是個普通人的事實,一臉痛苦。

「卡斯特羅多久去一次哈瓦那?」亨特問道。

「可能一個月一次吧。」利博塔德說道,還嘆了一口氣,意思好像是說她說的已經夠多了。然後沙威開始說話:「你不滿意我朋友利博塔德小姐講述的內容嗎?」

「像你朋友這樣美麗的女士,她肯回答我,我當然滿意了。但是,據我手下人報告,卡斯特羅已經兩年沒下過山了。」亨特說道。

沙威回覆道:「因為我朋友利博塔德小姐說他去過哈瓦那,先生,我覺得我的朋友比你的手下更可靠。」

「我當然尊重女士的意見,我會做進一步調查的。」

「明智的做法。」沙威說道。

接下來就是一陣沉默。然後利博塔德說道:「我聽說你朋友貝尼托·那頓先生很孤單。」

「他跟我一樣忙得很。」亨特說著把手放在了桌布上,五指展開,似乎在躲避利博塔德。

而她呢,把自己的手放在亨特的手指上,要是我我永遠都做不出這樣的舉動。她說:「我想請你告訴貝尼托先生,他是我見過的最有吸引力的男人,我說的不僅是烏拉圭,而是全世界所有我去過的國家。」

亨特抽離自己的手,說道:「親愛的,好多像你一樣漂亮的女士都跟我說過類似的事,但我不會轉告給我的朋友,這不是我們關係的基本要求。」

她的眼神閃爍著,說:「你願意為我做這一件小事嗎?」

「你現在擁有的強壯男人不是已經能夠滿足你了嗎?」

沒有人再說話了。這次沉默時間很長,我看亨特都想起身離開了——他已經在控制自己的脾氣了。然後沙威打破沉默,小聲說道:「請允許我替自己說幾句。」

亨特點點頭。

「我不過是個教授古典文學的窮教授,我必須得讓自己具備觀察能力,因為這是他在這個舞台上唯一具有的本事。」

基特里奇,我真不敢相信沙威這麼大膽,他竟然敢自稱薩韋德拉,還說自己教授古典文學。萬一亨特好奇,向傑米先生詢問這位「遠房親戚」的話,那不就露餡了嘛!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亨特當初在布朗大學的時候還輔修過希臘、拉丁文明方面的課程,這個新話題可不簡單啊。

沙威說道:「通過觀察你,先生,我欽佩你一針見血的鋒利,你考慮問題很周全。所以,不管鄙人與你的差距有多大,請允許我這個貧窮的希臘文學教授請你及你的朋友喝一杯。」

「好,那我再調一杯馬提尼。」亨特說道。

「好的,你再調一杯馬提尼,我們全部喝完,這一輪我來埋單。」沙威說。

然後亨特用英語說:「一切都會水落石出的。」

「哈哈,說得真透徹。聽我說話像是美式口音,而不是英式英語,美語似乎粗糙了點,但很準確。這個語言是新帝國的戰士,而你,就像羅馬軍人!」沙威說道。

「那不是距離希臘更親近了嘛。」亨特說。

「哈哈,真是一語中的。」

沙威還真能演,簡直讓我目瞪口呆。沙威的第一任領導羅傑·克拉克森曾經說他是個蹩腳演員,但是他一定沒有見過這樣的即興表演,現在沙威是「貧窮的薩韋德拉」教授。他說,「先生,我希望沒有冒犯到你,我下意識地觀察你拒絕利博塔德小姐的請求,以為利博塔德小姐只是一心想高攀貝尼托·那頓。但在我看來,你真是大大地誤會了。」利博塔德重重地點點頭。沙威繼續說道:「貝尼托·那頓是這樣一個人,他會為了自己的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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