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蒙得維的亞 第二十四章

1958年3月15日

我最心愛的人:

很高興你似乎已經接受了我提出的「耐心」忠告,因為我還不能告訴你更多「德庫拉巢穴」的消息。就這件事,我已經無數次發誓要閉口不談了,可是要我一個人承受實在是太艱難了,所以才把你也牽涉進來。我依然渴望與你通信,只有在這個過程中,我才感受到奉獻精神如此鮮活。

你很勇敢地接近我,問我關於「α自我」與「Ω自我」的問題,過去我的有所保留一定嚇到你了吧!情報局裡其他人都在忙著爭搶「年度最佳情報員」的時候,你卻在研究我的理論,這是多麼了不起呀!

好吧,你一直都很重視我的工作,這讓我很興奮。你知道我是從哪裡開始的嗎?我的第一份調查問卷的確是將α與Ω分成了兩個獨立的自我,以此來獲得它們各自獨立的特點。你看,從我的一份調查問卷開始,我就已經有所洞察了,最好的方法就是記憶測試。

這是一個有趣的概念,畢竟,記憶往往是邪惡的。在我們的內心,沒有什麼能像記憶一樣背叛我們了,而自我就是記憶的監督者。不管記憶有多深,自我都能夠控制,而且哪怕要扭曲我們的記憶,自我也會保持自己的看法。

嗯,考慮到兩個自我所面臨的障礙,一個是α,一個是Ω,難怪人們不能接受我的理論。然而,我很快就清楚了這個特徵。因為α和Ω始終保持獨立的回憶,回憶在這兩個區域並不完全一樣。各自的自我都有獨立的需求,很多很多的需求,因此記憶便成了自我的奴隸。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成功的人通常都會有如此強大的記憶。

我得出結論,要想得到α和Ω全部的獨特屬性,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去研究各自自我的發展。我提供給每個主體去記憶一些材料,然後有所保留地問問題。我希望能發現回憶的模式是伴隨著令人驚訝的回憶缺失一起出現的。我確實發現了這一點,但我也發現我的測試對那些從事高水平工作的強大又無情的人不起作用。他們總是打破記憶模式,他們有稱之為超自我的東西。他們能在沒有大的波動跡象下,完全記住一個醜陋的事件。

例如,想想那種強大的精神力量,能夠使像希特勒和斯大林一樣的猛獸去和數百萬死者生活在一起。從更正確的角度來看(暫不求可理解),這些人應該對成千上萬的死者負責。休渴望成為那樣一類人,這讓我很不舒服。休的超自我所採取的親密方式會讓我興奮,甚至有一種成為「德庫拉的女人」的衝動和錯覺。這有點誇張,但一定程度上是真實的。你看,我並不是再也沒有預感到,地下的靈魂與我們極其相關。在這個緊要關頭,一個名叫諾埃爾·菲爾德的人給我帶來了莫大的恐懼。你知道嗎,有很多天,我一想到諾埃爾的樣子,就會回憶起艾倫·杜勒斯,因為諾埃爾被關在蘇聯監獄好多年了,當時是1950年,艾倫在休的幫助下,把諾埃爾弄進了蘇聯監獄。

請相信,我親愛的丈夫確實向我透露了其中的內幕,諾埃爾把艾倫看作在「二戰」期間蘇黎世的一個傻瓜。由於某些原因,艾倫十分信任菲爾德,並為菲爾德舉薦的很多歐洲人提供了推薦信,推薦他們到盟軍中擔任重要的職位。這些人中很多都是共產黨,菲爾德或多或少知道這件事,但是他從來都沒有告訴艾倫他們的政治傾向。(恐怕他像許多貴格會教徒一樣,也參與到這件事中,在給這些共產黨人安排職位時會過分偏袒他們。)結果,艾倫為這個錯誤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從此再也沒有原諒諾埃爾。但是,休·蒙塔古和弗蘭克·威斯納一起想出了解決這些熱忱的貴格會教徒的方法。1949年,我們想方設法讓一些蘇維埃高級官員知道諾埃爾是中情局的一員——純粹的假情報。休處理了這部分假情報,而且沒留下任何美國人參與的痕迹。接下來,杜勒斯、威斯納、蒙塔古都預測,一旦菲爾德開始紅十字或美國援外合作署的工作之旅來到華沙,他就會被當作間諜抓進監獄,那他的很多共產黨朋友很可能也會遭殃。但是,事情還沒有結束,到那時斯大林肯定會發瘋!菲爾德則被抓進監獄,單獨囚禁在一個牢房內。之後,和他打過交道的共產黨人以及很多他們的支持者要麼被殺,要麼被拷打,要麼以莫須有的罪名被抓進監獄。有的人統計了共產黨受害人數達一千人,甚至還有些人說是五千人。於是我問休,他聳聳肩回答道:「斯大林製造了一起卡廷森林慘案。」

好吧,我不知道對於我丈夫的做法,我是應該感到自豪還是害怕。當然,關於情報局的行動,無論人們認為它多麼有趣還是很可怕的,都與個人的世界觀相關。在過去的幾年裡,我們資助了許多崇尚自由的反共產主義組織,他們一致呼籲釋放美國烈士諾埃爾,說他是蘇聯鎮壓波蘭事件中的受害者。

哈利,之後,在我獨自度過事業的低谷時,我開始想波蘭共產黨人的事,他們錯誤地被當作叛徒殺害了,我們做了一件罪大惡極的事。我相信我們的初衷是好的,但是卻給受害者帶來無窮無盡的痛苦。我開始想我們是否沒有觸及宇宙最脆弱的地方,我希望不是這樣,我害怕這樣的事發生。我想到了阿道夫·希特勒屠殺數百萬人,這種殘忍讓人覺得毛骨悚然。進入毒氣室的人只以為自己要洗乾淨骯髒、疲憊的身體,卻不知道他們呼吸的是致命的毒氣;有人告訴他們已經準備好了淋浴,他們可以洗澡了。緊接著,排放毒氣的通風口就被打開了。當我自己做一些瘋狂的事時,我都彷彿聽見受害者憤怒的尖叫聲。這種死亡是多麼不公平啊!人類或許會因為這項罪惡而受到詛咒,我們完全沒有抵抗能力的詛咒!有時候華盛頓的霧霾很嚴重,然後我就想,這不是來自上帝的惡意警告吧?你看,我仍舊很困惑。這倒讓我想到了你和沙威·福特斯的事,他現在怎麼樣了呢?你對他的事有多負責?對他身邊的人呢?

好吧,我已經陷入了令人可怕的孤獨中,是不是?我正擔憂接下來的工作,同樣不是輕鬆的事!

你能讓我開心起來嗎?我知道這似乎是一個小小的請求,但是如果亨特確實帶你去一個大牧場溜達的話,你會寫信告訴我這點小事嗎?我喜歡聽你講參與的社交活動,我確定任何關於亨特和富有的烏拉圭人的尋歡作樂,對我來說都是一種多姿多彩的享受——這總好過我胡思亂想你去妓院鬼混的事吧!

真的是這樣!我們都撒了這麼多謊,一個直截了當的陳述對心靈來說是一種溫暖的慰藉。

愛你,親愛的

基特里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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