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蒙得維的亞 第十九章

1958年2月16日

親愛的基特里奇:

我原本幾周之前就要回信給你的,但是蘇俄分部卻總是要我參加各種各樣的會議,我多希望每天晚上回到旅館就能忘掉那些破事,好讓我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此外,沒有收到你的回信,我很擔心,有時候,我會懷疑自己是否沒拆看信封就把信全部打包堆積放在了一邊。如果你總是受到S的審問的話,那麼人不瘋才怪。

你也許知道我和馬薩羅夫的關係是多麼真誠,一點沒有虛情假意。但是,蘇俄分部並不這麼認為。我向華盛頓發送了一份長電報,內容有關我和蘇聯新朋友見面的事。在我發送之後,我收到的卻是一份調查表,與我給你寫的信有關。回覆這個調查表,耗了我一天半的時間。之後,奉蘇俄分部的命令,有個人親自過來審問我,通過他的聲音和外貌可以判斷出他是一個芬蘭愛爾蘭人。他稱自己為歐梅勒(聽起來像是歐米勒),個子不高,卻很瘦,他的頭髮很好,不然的話,可能就已經謝頂了,他的鬍子我也很喜歡。他胸前的毛髮很濃密,一部分翹到了襯衫外面,還有一部分到了脖子上,看起來就像衣領的邊緣一樣。他看起來就像一個營養不良的野豬,你能想像得到,霍華德·亨特遇見希爾馬·歐梅勒會是多麼的可笑。

但是歐梅勒並不在意別人稱他為「該死的」,他只是做好他的本分工作就好了。我只在他冰冷的辦公室待了一天,就不禁想到了發生在我母親家的一件事:美好的早晨,廚師在烤箱里發現了蟑螂,由於女僕沒有洗烤架,於是準備棄之不用,大家便坐等滅蟲隊的到來。我說這個並不是要噁心你,只是歐梅勒就像一個清道夫一樣,不會為他的敵人留下任何一點可以吃的東西,除了它的屍體。蘇聯共產黨員是狂熱的寄生蟲,克格勃是既狂熱又隱藏得很好的寄生蟲,我和後者已經打過交道了。

這一點我說得有點誇張,但除此之外,我並沒有誇張。他問我是否記得馬薩羅夫戰爭照片裡面的內容,不停地問,我只覺得自己被負罪感包圍,除此之外便再也想不起其他的東西。確實,我懷疑自己是因為缺乏動力,才沒有記住相關的內容。希爾馬肯定打從娘胎里就具備了冷靜的分析能力,他讓我無休止地反覆敘述每個問題。我在電報中把鮑里斯和齊尼婭描述成「可以相處」的時候,我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我原本打算客觀地評論一下,但這引起了蘇維埃普魯士部門反間諜小組的強烈擔憂,我告訴你,會面的各個細節都被問到了。我怎麼可能記住下棋的準確步驟呢?我儘力回憶比賽的過程,以便讓他們感到滿意,但是不可能從一開始下棋到最後結束的每個步驟都說清楚,這激怒了希爾馬·歐梅勒。很顯然,馬薩羅夫很擅長下象棋(至少從他們原先調查檔案中得知,記錄中馬薩羅夫的年齡是32歲,而不是37歲),所以他們懷疑他在比賽中是否給我下了套,這關乎他是否有故意吸引我的動機。我一遍一遍地對他們說,不是這樣的,他並沒有引導我,相反,我很尷尬,在第十五步的時候就認輸了。

接下來,我們就把那些傢具分門別類,蘇俄分部著手調查這些傢具的來源地,期望能從馬薩羅夫父親的莫斯科公寓和齊尼婭母親的列寧格勒公寓找到更多線索。弄完這些之後,他們又繼續審問我,關於他書架上的美國小說和戲劇——這些書卷有幾成新?翻閱的次數有多少?他是想從我的答案中猜測這位俄羅斯官員是不是同時也是一位美國文化方面的專家。

然後我們又談到了齊尼婭的詩歌,他們認為我暗中和馬薩羅夫聯繫。單位發的磁帶僅有一個小時的電量,所以還沒談到這個話題磁帶就沒有電了,因此,他們要求我重現當時沒有被錄下來的對話——我建議這首詩可以在美國出版時,這對夫妻當時是什麼反應?我是否確定齊尼婭當時只是咕噥地說一聲「太瘋狂了」?

他們在「我已墜入深淵,很深,很深」這句詩上磨了多長時間(當然,他們認為馬薩羅夫說的這句話有很大的漏洞)。

第二天,我對歐梅勒說:「每個中情局的人和俄羅斯人見面都要接受你如此詳細的拷問嗎?」

他笑了,好像我是一個傻子,居然會問這樣的問題,我覺得自己就是任人宰割的魚肉。

到了第三天,亨特把我帶到了他最喜歡的老鷹莊園去吃午餐。他對我說,蘇俄分部上下都處在一片喧囂中,關於鮑里斯的檔案調查出現了不一致。因為,我的報告中稱他為37歲,與他們部門的32歲出現了差別,他們都很憂慮。現在的問題是,現在住在那棟別墅里的是鮑里斯本人還是另一個人?亨特說:「另一個問題是,鮑里斯想叛變,還是想欺騙你?」

我說:「他說他有自己的實際目的,其他的事我就幫不上忙了。」

他回答說:「這事會過去的。你在柏林的不良記錄給你帶來了消極的影響,但是僅僅和積極的影響相抵消。若鮑里斯叛變,你將會得到所有榮譽。」他點了一下頭:「但是,夥計,你下次做事的時候要更加謹慎。」

我說:「這不符合情理啊。如果鮑里斯想要歸降我們的話,為什麼他還要耍我,讓他自己身處危險中呢?」

「因為齊尼婭和瓦爾科夫的事,鮑里斯可能判斷有誤。」亨特正在品嘗剛剛打開的葡萄酒,一臉苦相。「霍文,」他對服務員說,「這瓶酒太差,給我換瓶好的。」

「乾杯,」他對我說,「這種情況的確沒道理啊。為什麼他對你這麼友善呢?你能給他們什麼呢,哈伯德?或許是他們以為你可以給他們想要的東西。」

「這我肯定辦不到啊,霍華德。」我說,但是此刻,我想到了沙威·福特斯臉上的表情,難道這家俄國人知道AV/OCADOO?

「回到最基本的問題,」亨特說道,「我們現在能確定的是什麼?那就是鮑里斯——不管他是馬薩羅夫一號還是馬薩羅夫二號,他是一個克格勃的人。作為蒙得維的亞『居民』,他肯定是這裡的二把手,地位僅次於瓦爾科夫。」

「你確定嗎?」

「Heulihaen和Flarrety已經詳細地研究了他們的檔案,並以此建立了一個權威排序,誰的屁股暴露在誰的嘴下,他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瓦爾科夫比蘇聯大使及其下級官員都有優先權,馬薩羅夫排名第二,一號先生搞上了二號先生的老婆,二號先生則尋找與你建立友好關係的機會。」

「我現在怕了野餐,」我說,「其實我不是指那次野餐,而是歐梅勒連續三天拷問我這事。」

「那就拿出點真材實料,向他透露點馬薩羅夫的情況,我保證幫你解決掉這個麻煩。但是有個前提,你不能總給個模稜兩可的信息,有點誠意才行。」

準備就緒,基特里奇,我該準備就緒了。昨天,齊尼婭打電話過來詢問南希是否也要來,我說她很不舒服,齊尼婭就咕噥了一句,聲音聽起來跟鮑里斯一樣,她肯定不會加入我和鮑里斯了。

然後就到了今天,周日早上(我現在給你寫信的時間是周日後半夜),鮑里斯和我開車去了鄉下。他帶著他的釣魚用具,沒有再帶別的東西了,因為齊尼婭忘記給他打包鎚子了。我覺得很彆扭,並且注意力也不集中,因此,我懷疑,他就是鮑里斯本人。一路上我們幾乎沒有任何交談,一個半小時之後他把他的雜物箱取出來,遞給我一瓶蘇格蘭威士忌,在這種環境下,喝點威士忌也很好。在喝酒期間,我們交談了一兩句。

「你喜歡鄉下嗎?」他問。

「不是太喜歡。」

基,這是我第二次離開蒙得維的亞去旅行,距離上次已經一年半了,連我自己都不相信竟然隔了這麼久,我就是一個井底之蛙啊。在耶魯,我從來都沒有離開過紐黑文。在這裡,我所有的時間都待在大使館、安全屋以及亨特在卡拉斯科的別墅里,還有我那廉價的旅館房間里。我認為這是因為我做的一切事情都意義非凡,所以忽略了時間,也忽略了發生在我周圍的變化,我現在在這座城市看到的事物還沒我剛來那三天見的多。

當然,出了蒙得維的亞也沒什麼好看的。靠近海邊的是三級度假村,這個度假村一直想要升為二級。刷了粉的牆頭布滿了灰塵,馬路另一邊的別墅還未竣工。內陸地區則是綠茵茵的大草原,你不經意間還會發現有牛群,但是,總的來說,很單調。

馬薩羅夫打破了平靜,說道:「烏拉圭就是這個樣子,沒有什麼新意。」我們都笑了。他的西班牙語並不如他英語說得好,但是我笑了,一部分是因為他在說西班牙語時帶著俄羅斯口音,這確實是真的。另一部分原因是,上帝對創造烏拉圭的確也沒多大興趣。

「但是,我喜歡這個國家,」他說,「能讓我內心平和。」

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公路逐漸成為狹窄的雙行道,道路也有些破舊、凹凸不平,還有油漬——這是大卡車經過時留下的吧。我們把車停到了加油站旁邊的咖啡館吃午餐,這裡到處都是漢堡、當地啤酒,還有隨處可聞的牛肉和洋蔥味,碗哥曾經就把這味道稱為「妓女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