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蒙得維的亞 第十七章

那個緊急電話並不是單位里打來的,而是薩利,她現在需要和我在一起,因為她剛去看過醫生——她懷孕了。

最近我一直在有意疏遠她,但是該來的還是要來。現在她懷孕了,我可憐的薩利很誠實,誠實到被迫說出真相(是我強迫她說的)——她承認近期和謝爾曼發生過性關係,她不知道孩子是誰的,儘管她發誓說這孩子是我的。

我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而她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她告訴我她不會做流產,她要生下這個孩子,薩利說:「真希望這孩子長得不那麼像你。」如果是個男孩,她就確信孩子是我的。她自己那套邏輯聽起來還真是無懈可擊。她還說:「但我希望孩子能長得有一點像你。」

我們坐在床邊緊緊抱著對方,就像乞丐希望從別人那裡獲得自己缺失的溫暖。這是第一次,我們沒有脫衣服也沒有做那樣的事。我知道,即便我讓她把孩子打掉,她也會拒絕,並且還會看穿我心裡的小九九。我一想到自己要有孩子,而且孩子還要認別的男人做父親,我對薩利懷孕這事就沒什麼感覺了。我突然明白,魔鬼不是時刻存在的,它只需要觸動你最脆弱的那根神經就夠了。我盡量安慰自己這孩子畢竟還是有可能是謝爾曼的,但是後來我就覺得無所謂了。謝爾曼是蒙得維的亞所有妓院的常客,現在出現這種事也是他罪有應得。我因此又想到他可能會感染上梅毒(這樣我也有可能染上),因為他不僅依賴現代藥物,而且還經常服用大使館藥店新進的每種抗生素。

薩利不願意和我深入討論這個話題,這真的讓我飽受折磨,我甚至想讓孩子出生。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步步掉進了薩利的陷阱,但我安慰自己說薩利會是一個熱情並充滿愛的母親,雖然孩子的童年可能會因為自己的淘氣而受到這位大嗓門母親的訓斥。

周六一整天我都跟丟了魂兒一樣,不知道該怎麼就度過。不過,那晚我的確去了大使館,把信投進信箱寄給國務院,然後回家繼續寫。

1958年1月11日

親愛的基特里奇:

我這裡已是深夜。工作上的禁忌情況已經解決——福特斯「危機」並不嚴重,過幾天我再詳細告訴你這位高手的事情,現在我還是想和你說說我的這位克格勃新朋友。

當然,我彷彿仍能聽見農場教官大喊:「說!」這是情報局說教時的口號。你吃飯的地方,哈伯德,說出你吃飯的地方——記憶就像一個巨大的胃,感受一下隱喻用法的魅力!現在給你寫信我又覺得頭暈了,難道是海拔問題?我沒告訴你,除了盧森堡,烏拉圭是世界上地勢最平坦的國家,海平面也是最平的。你知道嗎,我就著牛油果喝了四杯酒。

我得向你道歉,我現在有點頭暈不能繼續寫了,我要去睡一覺,明早再繼續。

星期天清晨

現在是1月12日,我沒有忘記昨晚說的話,雖然我喝醉了,但我相信我言行還是有分寸的。

說到馬薩羅夫,前段時間蘇聯大使館的瓦爾科夫邀請我們參加派對,我們給Groogs和蘇俄分部發電報彙報完就接受了邀請。亨特帶領國務院代表團,我和碗哥分別是大使秘書長的第一助理和第二助理(想起了吉爾伯特和沙利文)。亨特看了一眼我們的「隊伍」,說我需要一位女伴。

我說:「利博塔德·拉·倫古阿怎麼樣?」

他回答說:「還是南希·沃特森吧。」

我很久沒提到南希了,現在我要喚醒你對她的回憶。我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她溫柔、聰明、工作努力,但是不能否認她確實是一個相貌平平的單身女人。她曾經一心一意地喜歡梅休,現在又對亨特死心塌地。一開始,梅休太太、碗哥太太、蓋茨比太太和卡恩斯太太看我沒有合適的女伴,我就帶她出去冒充了好幾次我的女朋友。南希比我大十歲,我覺得她可能從沒和男人發生過關係。

如果是去瑞士大使館的話,我還可以接受她當我的女伴,但是很奇怪,去蘇聯大使館我就不想帶南希一起去。

亨特才不管這些。「你知道『上校的命令』是什麼意思嗎?」他問道。

「霍華德,南希不會高興的。」

「她會的。」

他對此哈哈大笑,他的笑聲非常刺耳令人反感。他的中指很長,無論如何,基特里奇(希望他的直白沒讓你感到反感),我能想像到霍華德手指伸進那褶皺、毀掉沃特森小姐的貞節的畫面。下面的對話我都不知道怎麼發生了。我看到手指在裡面前後探索,手法真是高明,是大腦指引著我們才有了下面的對話不是嗎?

「你看起來目光有點獃滯。」亨特說。

「你是什麼目的?」我口氣冰冷地問他。

「這只是工作,哈利。誰也不知道你和南希是什麼關係。」

「他們會看穿的。」

「孩子,他們不會的,因為我要你介紹南希是自己的未婚妻。」

「你問過南希了嗎?」

「她會答應的,這對她來說很有趣。」

「霍華德,告訴我你真正的目的,這樣也好讓人接受。」我說。

「蘇聯人經常玩騙人的把戲。我曾經在三場使館宴會上看見同一個男人帶了三個不同的女伴,每次這個人向別人介紹身邊的『女士』時都說是自己的妻子。」——亨特彎曲手指,做了一個經典的引號動作。「現在是時候讓我們也來玩一玩了。」

結果,基特里奇,那個晚上還真不同尋常!我們周六傍晚時分到達蘇聯大使館,此時的光線和淺黃色的大使館建築交相輝映——和大部分蒙得維的亞建築一樣,蘇聯大使館的建築融合了義大利文藝復興、法國巴洛克、特蘭西瓦尼亞哥特式、奧克帕克、約1912年的伊利諾伊州的風格,還有古老的俄羅斯沙莫瓦;不規則的大別墅有一個大門和炮樓,裡面還有陽台,看著就像是內嵌的腳指甲,大大小小的窗戶遮擋住外面的門,黑色帶刺的柵欄塗著金色圖案。我們剛進門我就對南希說這是「藍鬍子城堡」,並且被花園裡站得筆直的俄羅斯士兵深深吸引。我情不自禁地抬頭看博斯克威爾第的窗戶,Bolex H-6就擺在那裡。我緊握拳頭向「芬蘭人」敬了個軍禮。

在華盛頓參加的派對絕不在少數,那麼我還有必要在這詳細說蘇聯大使館舉辦的這一個嗎?當然有,因為俄國人辦得實在是太漂亮了!他們邀請了駐華盛頓的每一個外國集團,人員來自包括挪威、希臘、日本、葡萄牙、哥斯大黎加等國家,在此不一一列舉。除此之外,他們甚至還邀請了馬爾他騎士團、比利時王國、捷克共和國等人員。世界各國代表齊聚蘇聯大使館的草坪,人數多達150人,隸屬於50多個大使館和領事館。蘇聯人向世界表達他們的熱情好客:提供一噸魚子醬、伏特加酒管夠、各式各樣的開胃菜,這些食物就像翠綠色珠子那樣奪人眼球,他們還從高加索地區運來紅酒和白酒,全部都用軟木塞塞住。各國使館的人員都來和我用英語交談,處處體現著友好相處的假象。然而實際上空氣中涌動著緊張的暗流,人人都如驚弓之鳥。

美國人出場的時候,場面達到高潮。我多麼希望你能在這裡,你的美貌一定能驚艷全場。事實上,現場就像電影中的情節,美國人和俄羅斯人是全場的絕對焦點,照相機也似乎從未從他們身上挪開——這場面可是記者不可多得的好機會,每條信息都很重要,幾乎人人都會有收穫。

黃昏時分又是另一種氣氛,每個人都放開了(我的意思是這些人都不再拘謹)。亨特告訴我演員把這個時候稱為「魔幻時刻」,因為光線柔和美麗,但是要在這個時候取景的話就得在30分鐘內搞定(如果我要被槍斃,我希望槍決能在傍晚的花園裡執行——這是多美妙的想法)。Heulihaen和Flarrety用他們的鏡頭和高速電影對準我們準備拍攝,我就趁機狂拍他們沮喪的表情。當然,我們在派對上玩得越歡樂這兩個芬蘭人就越不高興。

很快,這些大大小小的領事已經沒有要協商的事情了,他們準備離開,草坪上開始戲劇表演。你能想像花園裡的場景嗎?亨特正和瓦爾科夫說話,瓦爾科夫卻轉而奉承桃樂絲。不久前,齊尼婭輾轉於外交部與克格勃之間,後來撇下另兩個英國政府官員去到了瓦爾科夫身邊,現在這兩個人正因亨特的玩笑而哈哈大笑。在花園的另一角,一個男孩(無疑是來自伊爾庫茨克)正在和薩利調情,她好像不害怕謝爾曼知道後會把她怎麼樣。而我,因為一年中每天都吃兩頓肉,所以對魚子醬也沒有胃口,對伏特加酒也無動於衷,於是帶著南希一起走向鮑里斯·馬薩羅夫,我對他說:「你好,這是我的未婚妻。」我說得很輕鬆,好像這是事實似的。

基特里奇,我必須要告訴你,我現在知道了女人能夠多麼地完美和神秘。我坦白,南希·沃特森今天不再像是牧師的女兒那麼保守、拘謹,雖然她一副瘦弱模樣,但現在看起來光彩照人,就好像蛋糕上點燃的蠟燭。一個長相普通的女人竟能瞬間變得光彩熠熠,美到讓人窒息,這個世界真是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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