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蒙得維的亞 第十四章

儘管晚飯只有我們三個人一起吃,但是氣氛也很嚴肅。在他們漂亮的長桌前,霍華德坐在桌子的一端,桃樂絲坐在另一端。如果說他們兩人都是勢利小人的話,我發現被這樣的人接受,就跟中了獎一樣,自己彷彿沐浴在芳香之中。霍華德拜訪「破屋」的經歷並不十分愉快,所以現在目光又轉移到了我的身上——我不僅是哈伯德家族的繼承人,而且還是蒙塔古的教子。但是霍華德還未理解,有些社會慾望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滿足的。我喜歡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在他面前,我有一種不可言喻的優越感。

回到辦公室——當然,我不會忽略我的本職工作,我注意到我的任務之一就是要把今天的報道在今晚之前送到亨特家,因為下午亨特出去和烏拉圭人在賽馬俱樂部談笑風生。我很久沒幹過這事了,因為碗哥和其他同事都以為我並不是為了工作才去他家,而是他家餐桌上的固定客。所以那天晚上我去亨特家辦案時,蓋茨比或者卡恩斯甚至碗哥都親自開了十二英里的車,去卡拉斯科海灘(亨特家就住在那裡),亨特住在一棟白牆紅頂的別墅里,離大海只隔兩個街道,但是他大多時候不會留我的同事在他家吃晚飯。桃樂絲對晚輩一般沒那麼友好。而我也不願意在那見到薩利,也不願看到卡恩斯那副表情,卡恩斯的妻子個頭最小,他們兩人在一起看起來十分不協調,桃樂絲對這種不協調似乎感覺很不習慣。如果蓋茨比出身較好,他妻子狄奧多拉也來自南方有名的女子教育機構阿特金斯—埃默里(Atkins Emory)的話,也許亨特會再邀請他們一次,但絕不會再有第三次。

我和薩利度過了一個最難熬的下午,那天碗哥邀請大家和霍華德以及桃樂絲共進晚餐,以作為回禮。薩利那天的表現有點嚇人,她一直說要離開,差不多說了半個小時——我竟然和一個身體僵硬、患有社交恐懼症的女人做愛!亨特可能一心投入到「馬克思主義是狗屎」的遊戲中,他想把球狀紙箱往前運,卻不能回頭。這次晚餐亨特註定不能吃得很開心,因為我們都不知道怎麼玩那個玩意兒。桃樂絲更糟糕,她有八分之一的拉蘇族和哈里森血統,天生性格比較冷血,亨特夫人的稱號果然沒有白叫。亨特會告訴你,桃樂絲嫁給了Goutiere伯爵家的人,他們在金德訥格爾有一所房子,「Goutiere伯爵家都在那裡,在加爾各答附近。」

我不知道Goutiere究竟是法語中的印度語,還是印度語中的法語,雖然我時不時地會聽到「伯爵夫人」,但還是不知道怎麼寫。桃樂絲是貴族出身,烏黑的秀髮、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但她的嘴總顯得她愁容滿面。她有一種奇妙的吸引力,自我感覺很不錯。

無論亨特一家有何優勢有何缺點,他們還是會殷勤招待我,只是我付出的代價就是在辦公室忍受這位「家中哥哥」的冷漠。無論如何,我接受了這場「交易」,這給了我一個機會,讓我更多地了解亨特對駐點的看法。在卡拉斯科吃晚飯期間,桃樂絲說道並不是所有的交易都能在飯桌上完成,在晚餐前半個小時,亨特把我叫到他的書房,我們談了很久,說到了蓋茨比和卡恩斯的缺點與不足。在他和我說這些的時候,我沒怎麼回應他,因為我知道這是在為我的新任務做鋪墊。凡是我們付費的記者和編輯全部由碗哥負責聯繫,讓他們在蒙得維的亞報紙上刊登我們的新聞。但是上周碗哥等了很久才等到他們的期刊,結果主題竟然是「赫魯曉夫,烏克蘭的屠夫」。

所以我知道我的新任務是什麼了,碗哥認為和記者的聯繫神聖不可侵犯,所以大部分書寫和編輯工作可能由我來負責。亨特抱怨蓋茨比和卡恩斯的工作任務完成得不好,我知道他這是在向我暗示我的工作量將會很大。這是所有機構長官的小把戲,我已經了解得一清二楚了,他們往往把枯燥的工作交給新人,亨特就是想給我派更多的任務。我只好點頭同意,開始接手碗哥給他最欣賞的三位新聞記者發的資料,AV/ARICE、AV/ENGE、AV/IATR——亨特達到了他的目的,可以鬆口氣了。

他告訴我:「哈利,等我們把該說的話說完、該做的事做完,你就會發現,其實宣傳只佔其中一半,但我覺得這是更好的那一半。」他打開他的抽屜又關上,似乎是在檢查蘇聯人是否在這動過手腳。「我真不想跟你說,」他說這些的時候用雙手擋著嘴,好像要阻隔所有敵人的耳朵似的,「我們身後到底有多少家媒體報社,收買記者簡直比買馬還容易。」

這時女僕敲響了書房的門,晚飯時間到了,公事暫告段落。桃樂絲不如亨特健談,飯桌前,桃樂絲通常是聽亨特講,我希望她能把亨特的話吸收變成自己的思考,畢竟她已經聽過那麼多次亨特的故事了。

但是我沒有聽過,所以覺得亨特講得很好,現在舉一個例子吧。

「兩年前在日本那會兒……」

「好像是一年半吧?」桃樂絲說道。

「你總能清楚地記住時間,」亨特說道,「好吧,十八個月以前,中國人宣布要在日本舉行首次商品交易會,展示他們先進的機械設備。這真是惹來不少關注,我們也曾經歷過,但是這事決不能發生。萬一他們真的有競爭力怎麼辦?美國的利益會受到影響,而且我們當然不想日本與中國拉近關係。我設法潛入他們,事先打探消息——可憐的中國人啊!他們的設備只不過是我們的劣質複製品,而且大部分還是手工藝品。顯然,他們手工作坊的規模不會減小,不,我們根本不需要花錢和他們競爭,只是我決定炸毀他們的展覽會。」

「你打算使用『誰—我』嗎?」我問道。

「根本用不著,這次的任務叫作策略。我僱傭了一個技術很好的飛行員,晚間使用飛機向東京投放數以萬計的傳單,上面寫著:請來參加中國貿易展覽會吧,免費入場,還有免費的啤酒、主食、生魚片。」

亨特開始大笑起來:「哈利,中國人將被淹沒在東京人民的浪潮中,每個日本人手裡都拿著一份傳單。到時候他們只能關門,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提供免費的東西。迫於輿論壓力,他們也不得不離開日本。」

「說到獎勵,」霍華德說道,「我認為我坐站點總指揮這個位子的主要原因就是由於這個妙計的成功。當然,我還得謝謝桃樂絲。」他向她舉杯道,「朋友,看看你的女主人,你怎麼形容她?」他問道。

「一位漂亮的女士。」我答道。

「不止吧,我通常看女性的深層內涵。哈利,問問你自己,你覺得桃樂絲能當間諜嗎?」亨特問道。

「沒有人比她更適合了。」我答道。

「你說對了,」他抿了一小口酒說道,「我不會放過我不應該放過的人。在東京時,就是她拿到了阿根廷的代碼筆記。」

「您太厲害了!」我充滿敬意地對桃樂絲說。

「好吧,霍華德非要這樣說我也沒辦法。其實對我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壯舉,畢竟當時我正為阿根廷大使工作。」

「她的西班牙語非常了得,她是阿根廷大使的發言稿起草者。」霍華德說道。

「兼職的。」桃樂絲補充道。

「儘管做的是兼職,但她還是趁午睡那麼會兒工夫就拿到了代碼筆記。我們在拐角處有一個小隊,拍到她的速度比你扒兔子皮還快。而且午休沒結束她就把代碼筆記放回原位了。北亞地區指揮官都敬佩她。親愛的,你真的很棒!」霍華德說道,「即使我沒在巴黎遇見你,我想我也會在香港的某個晚上被你迷住。」

「我去香港幹什麼?」桃樂絲問道。

「經營一個大型間諜結構,培養間諜精英,所有國家都得找你。」

「趁酒還沒被你喝完,遞給我一杯吧。」桃樂絲說道。

「再開一瓶吧。」霍華德說。

那晚我們都喝醉了。桃樂絲後來去睡覺了,霍華德又和我談了很久。我沒有哥哥,但是他給了我一種哥哥的感覺。

吃完晚飯我們一起回到他的書房,他又拿出一瓶拿破崙酒,我們開始了飯後的感情溝通。亨特書房的牆上掛了大概五十張照片,有他和桃樂絲各自的童年照、他們一起在巴黎的照片、他們孩子的照片,還有亨特各個時期的紀念照,包括在大學樂隊演奏薩克斯、當海軍少尉、在美國海軍後備隊、在瓜達爾卡納爾島當通訊記者、在寫小說時的照片,還有他和中國持槍狙擊兵的合影,他在奧地利坐山吊椅、他在莫斯科抓野雞、他在阿卡普爾科海灘、在好萊塢、在懷俄明州手持羚羊角的照片、他手持公羊角的照片(我也不知道是在哪裡),我們到希臘時,他已經不想再旅遊了,他在衛城給自己放了個假,坐在一個大皮革座椅上,顯然他早就想好了,讓我當他的助手。

酒喝得越多,他就越自信。不一會兒,他就開始叫我哈伯,我聽著這個名字意義非凡,很快他就解釋說他的雙胞胎哥哥的昵稱也叫哈伯(這可能是莫須有的)。「話又說回來,哈利,你的名字不錯。」他說道。

「謝謝。」

「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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