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蒙得維的亞 第九章

1957年1月28日

親愛的哈利:

關於我昨天寫的信,我是今天重讀之後才寄出的。信中的內容並不算太糟糕,雖然語言沒有潤色,但我們不是說好了有什麼說什麼嗎?

現在,讓我給你講講和E.霍華德·亨特夫婦共進晚餐的情形吧。我們見面不到五分鐘,我和休就看出了他是個野心家。事後,我和休一致認同,接下來幾年亨特先生最想要的東西莫過於DCI,這份慾望比恐懼更可悲。

「希望我沒有讓你們反感。」亨特一進門就說了這麼一句話。

「小朋友,你這說的是哪裡話!」休回答道,儘管他大他不過五歲。

「當然是喧鬧啊,恐怕我在你某個周四的演講會場打擾了你。」

「霍華德,」亨特太太說,「休·蒙塔古可能自那以後有了別的想法呢。」她語氣很友善,但看得出她也不簡單,神秘而決斷(我發現她有八分之一的拉蘇族人血統),如果說她是霍華德野心背後的動力,我一點也不驚訝。

休本可以對這句話置之不理的,但他是個頑固的傢伙,自願承擔這份虛偽的禮貌,就如同他對痢疾的姑息一樣。「怎麼會呢,亨特太太,」他說,「霍華德說得對,我一直冥思苦想,我猜這就跟機械鐘錶一樣,霍華德只不過上了發條——過於激動罷了。」

你能想像這是我們的開場白嗎?霍華德看起來還挺愉快,他說:「不,先生,這些純粹來自我的內心,你看我是個絕對忠誠的人,但我說這是我的缺點。」

「來喝一杯吧,我們一起探討一下缺點的問題。」休說道。

我在糾結要不要稍微喝一點酒——喝點酒放鬆了的我會讓奶水更甜還是酒精會讓它變酸?總是不由自主地陷入母性的擔憂,每次宴會的開始我都要糾結自己要不要喝酒,真是討厭!總之,亨特能說會道,晚餐一開始,我就感覺這是霍華德的專場。哈利,我必須告訴你,我絕不是個勢利眼,但拿它消遣除外。觀看爬山者在濕滑的斜坡上艱難地邁步,當真是十分有趣,沒有什麼比「觀眾」的目光更讓爬山者緊張的了。當然,我也不完全是在旁邊起鬨,我一直保持微笑呢。

很快,他就開始了誇耀他的家庭背景(基本都在紐約州),這真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雖然我在哥倫比亞長大,但是我的父親碰巧有古老的紐約奧尼昂塔血統,該血統的人為人十分謙和,至今仍然高貴於漢堡同盟,那是布法羅的郊區,亨特宗族(希望是全部族人)坐落的地方。不過霍華德確實有一些本事,我相信他不會放過炫耀的機會——他的先人詹姆斯·亨特長官在美國獨立戰爭時期官至上尉,布朗克斯雞尾酒中就有一款以他的名字命名。「真了不起。」我說。第二天我猜他會查閱我的血統,然後發現梅奇和其他「五月花」號上的老親戚。

亨特先生繼續侃侃而談,當然,我們聽得越仔細,他就越發地跳進自己挖的陷阱無法自拔,這也不容易呢。他對自己的家庭背景很滿意,但是卻遭到了我們的冷淡對待。比如他的父親母親在康奈爾大學合唱團唱歌這件事。

我說:「噢,太棒了。你父親一定很愛康奈爾。」

「沒錯。他人生中的一個遺憾就是我選擇了去布朗大學,但他這個人從來就不善於表達失望。」

「真和藹。」休說。

「是啊,但我父親並不愚蠢。有一次他曾對我說:『我在了解你的工作情況,霍華德,我沒有給第三十二代梅森子孫丟臉,對吧?』」

「真巧了,我父親也是聖地兄弟會的會員。」休說。

「那讓我們為這愉快的巧合乾杯。」霍華德說。

「當然,當然要喝一杯。」休說,我皺了皺眉——休從來不談他的父親,這又讓人記起了那個災難的夜晚。當然,休可以就此打住,但是他繼續開口說道:「對,我的父親是個隱秘的人。」他小酌一口酒:「還有我母親。」又喝了一口。

這倒給了霍華德一個提醒,讓他知道該說些什麼來討好他的主人,我相信亨特在這一點上悟性很高,他一句話把話題引到意外死亡上面,的確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他講了一件飛機墜毀的事情,去年夏天,亨特一家計畫從東京回到華盛頓,由於預訂差錯,他們沒有訂到卧鋪機票,霍華德說:「我怎麼能讓我的家人坐次等機票返程呢,況且政府已經說了報銷上等鋪位機票。正好下一班飛機有上等卧鋪票,所以我選擇推遲離開。看,多麼神奇的選擇!」霍華德聲音溫和地說道,似乎在刻意避免誇大這個不可思議的選擇。「你知道嗎,第一架飛機墜入了太平洋,所有的乘客都失蹤了。」

我覺得他在說這個故事的時候心裡暗暗自豪,他或許真的相信上帝在默默地關注著他和他的家庭,畢竟,他們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

你看,他還沒有那麼野心勃勃,倒是滿腦子以為自己奉了神的旨意來拯救世界。所以要謹記一點,在你與你的新上司打交道的時候,不要忽略他心中的這些信仰。幸好他長得還算有魅力,否則一定很難讓人忍受,他太自負了。

補充:亨特一家在東京租了一間房子,是由弗蘭克·勞埃德·賴特設計的,這對於一位在北亞執行秘密行動的長官是很不錯的了(據我目前了解,霍華德做過的出色工作包括宣傳、公關,以及在共產黨會議上丟臭氣彈),亨特把這些工作叫作「誰—我」。

「『誰—我』?」我問。

「嗯。如果他們問:『是你留下的那氣味嗎?』你就回答,『誰?我?』」然後他就大笑起來,帶著無意識的嘶聲(他以為自己很幽默呢)。很顯然我對弗蘭克·勞埃德·賴特設計的房子更感興趣,但是他總是不正面回答這些問題,他只對設計師的名字感興趣:弗蘭克·勞埃德·賴特。然後他又繼續描述那大門、院子、花崗岩的花園和深深的百合花池,他說:「當然這都很美,但是出於適當的考慮,日本園藝師斷言這些百合花移栽以後也會重新生長,所以我們把它們拔出來,把花池改造成了游泳池可以讓孩子玩耍。」

「拔掉百合的時候你沒有猶豫過嗎?」我問桃樂絲。

「有過。」

「我沒有,」霍華德說,「當我斷定改造方案切實可行時,我一秒鐘都沒有猶豫過。當然孩子的需求是第一位的,而不是美學享受。」

你聽聽,他這話里明顯帶著點恐嚇。他每次提到他的女兒麗莎,他都會說全名,像是麗莎·蒂芙尼·亨特之類的。他告訴我們:「她的出生被銘記在墨西哥城的公民登記中,她出生在那,當時的我正在為弗蘭克·威斯納建立了第一個OPC加駐點。所以麗莎的名字就出現在了『生在國外的美國公民領事名單』上,也因此成了不易識別的自然特殊群體中的一員。」

我算明白了,這是一個可愛而沉重的經歷——領事名單,真是一種折磨。因為霍華德用微弱又懷著恨意的聲音打亂了我的思緒——「當然,有一些在外國出生的美國人就沒在Oofah里。」

「Oofah?」我問。

「傑克和斯塔克,膠水。」當我還沒有概念的時候,他解釋道:「美元和舍客勒 。」我記得他曾經說過錢是刺激物,他知道那麼多同義詞形容骯髒的錢財,還真是令人吃驚呢。他似乎不僅是聖化的,而且充滿貪慾,對我們為駐點工作而得的經濟收入非常敏感,他只是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變得富有。

不過,我可能嘲笑霍華德·亨特太多了。他既能像火雞填充物那樣單調,又能如狐狸般狡猾。他總喜歡吊著你,讓你對他無招,他甚至告訴休,他在布朗大學的一個朋友曾去過聖馬修,還在休曾經任教的足球隊。

「我記得他,」休說,「很努力,但沒天賦。」

走過聖潔的婚姻殿堂,開始與另外一個人的婚姻生活,這就跟學習一堂人類結構的課程一樣。我發現休的喉頭裡有轉動裝置,每次他要講話時我都能看出「裝置」的異樣。「我聽說你在瓜地馬拉做的準備工作很出色。」他說。

「行動還沒真正開始我就被派到外面,這著實讓人難受,」亨特回答道,「但是我需要的權力基本已經得到,現在日本需要我。」

「好吧,但是日本不是送了你一棟弗蘭克·勞埃德·賴特設計的房子作為補償嘛。」休說。

「這算什麼!」亨特說,「這事聽了就讓人生氣。在遙遠的東京任職,你的前助理受到白宮的邀請,原因竟是艾森豪威爾總統要誇讚他工作做得出色,可是你知道嗎,那大部分出色的工作都是我做的。」

「我從上級那裡聽過。」毫無疑問這個人就是艾倫,他倆之間總有一種可靠的相互作用。「那位總統感情洋溢。『讓一小部分人統治這個國家,那全部都是花招!』」

「多謝你能理解我的感受。」亨特說。

「好吧,在我們為友誼乾杯之前先來做個測試。如果我把你執行過的最有名的行動看作是個錯誤,你會怎麼說?如果我們允許阿本斯在瓜地馬拉建立社會主義,那麼美國的利益集團就能獲益更多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