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蒙得維的亞 第六章

1957年1月18日

親愛的哈利:

輪到我來懺悔了。我一直很想告訴你我收到了你寄來的胸針,但是我不敢跟你說,因為我把它弄丟了。

當我打開你的小盒子時,我有種非常不安的預感——盒子那麼小,又那麼小心翼翼地包著,很明顯是你送我的聖誕禮物;看到胸針時,我猜想它曾經一定屬於某個討厭的老派家庭,遭受過可怕的災難。

雖然談論這些並沒有意義,但是我想告訴你的是,我一直都有一種通靈的魔力,這對我也沒有什麼用,它們只是在很古怪的時間裡出現,沒有任何理由,我甚至懷疑自己為什麼擁有這一毫克魔力,它完全與我剩餘的120磅毫無關聯啊。然而自從克里斯多夫出生以後,這成為了焦點。這是天分,是母性的力量。該如何為克里斯多夫裝飾我們的房子,哪裡該有什麼不該有什麼,這些奇怪的感覺都一點一點出現在我的腦子裡。親愛的哈利,當我打開你的包裝,我懷疑你是不是在開一個很殘忍的玩笑。這就好像我開始咬美味的手指餅乾,一隻蟑螂卻從奶油中爬了出來,我甚至尖叫起來——那枚胸針真令人嘔吐。我不能理解,我倆的審美觀在很多方面是那麼接近,怎麼在選胸針上會差得那麼遠呢,我甚至不想讓你的禮物出現在這棟房子里。然而,我也不能把它給我的朋友,因為直覺告訴我這太危險了,我不能把任何惡魔寄身的東西扔掉(我是真心誠意這樣想的,希望你能明白我對你的尊重!)。最終,我決定賣了它,至少不義之財能消除惡魔之光——他們發明這些不就是為了錢嗎?我想我把這錢洗個兩三遍再歸還給你,這是我的計畫。可是,今天早上我才發現胸針不見了,我把它放在書架的一個角落裡,可是現在消失不見了。我不知道是護士或是清潔阿姨偷走了它,現在我的腦子一片混亂,我聽到了孩子的哭泣聲,我只能過會兒再接著寫下去了。

(兩小時之後)

好吧,他有疝氣,整塊尿布都沾滿了。我覺得嬰兒的屁聞起來就好像它們自己發現腐敗的東西——是原罪的備份。然後,我跟護士談判了她的薪資,她覺得自己的報酬過低了,想要重新協商我們當初定的價格。在那之後,我去超市買嬰兒食品和三大塊牛肉(兩塊是給休·蒙塔古的),蒙塔古今晚要招待別人,還買了蔥和雞油菌——他超級喜歡這些東西!回到家之後,我又整理了一下休的書房(我已經將近一個星期沒有碰了)。我看見的第一件東西就是那枚胸針,它掛在他桌子上一個文件抽屜的小小金屬把手上。我從未向他提起過你給我的禮物,現在休把它據為己有,他一定以為這是我從跳蚤市場買回來的東西。

哈利,這真的很奇怪。當我看到你的禮物夾在休的文件里時,我感覺到這樣是對的。休被他自己的護身符保護著,所以我相信即使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總能做出智慧的決定,尤其是面對這種說不清楚的事情。你那烏拉圭小怪物只要待在他的桌子旁,就會喪失魔力。噢,你永遠無法相信,就在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我腦海里冒出了珍貴的幻想,它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奇幻:我似乎看到了這枚胸針的歷史,擁有這枚胸針的家族,要麼就是被絞死,要麼就是被砍頭,無論怎樣,都是受了血腥的刑罰而死。

在寫信的當口,我站了起來,穿過他的書房,再次看著這枚可怕的珠寶,感覺到它成了與我交流的世界,99.99%的世界都是由人組成的,萬歲,還好還有樹在這裡,在那裡……我回想起我童年裡的一隻鳥,還有我父親在我青春期時給我的一隻哈巴狗,那隻狗已經死了,現在,那胸針血淋淋的了。哈利,那枚胸針是在告訴我,你要當心這位拉丁共產黨員,這個福特斯,你千萬要小心,他會毀了你的事業。

請原諒那雙手套。我真的一直在提醒自己你那邊的聖誕節像七月份那般炎熱。

愛你的基特里奇

這枚胸針是在我與薩利首次偷情的第二天早上買的。在我購物時,我滿心想著愧對基特里奇,所以才買了這樣一個價位的飾品。但是我卻向基特里奇偽裝出一副很想買給她的樣子,背叛她又對她撒謊,我心裡也是說不出的痛苦。我是不是又背了一筆良心債才受到詛咒呢?

1957年1月22日

最最親愛的基特里奇:

我現在開始與AV/OCADO一起工作了,目前的情況比我想像的要稍微好一些。奧古斯都說得對,換了一個聯繫員,我們這位拉丁朋友變得清醒了,其實是轉變得非常好。我們在安全屋見面,這是駐點在波西托斯海灘上的蘭布拉租了一棟嶄新的公寓,這裡有很多相似的公寓正在建設中,等它們建成的時候,我相信蘭布拉會像芝加哥的湖濱大道一樣——你已經能感受到建造者的意圖了。在安全屋裡,我們從12樓的窗戶向外看去,車子看上去就像被狗追趕的兔子那般小,被陶土色的沙灘和綠棕色的海鞭笞著。好像一半的蒙得維的亞青少年都在沙灘上運動,還有好多穿比基尼的少女,即使離得很遠,也能看到這些姑娘西班牙式的大臀部,這又讓我想起了人均238磅的牛肉和豬肉。

我們的安全屋空空如也,讓人很不舒服。該付的房租我們都付了,卻什麼傢具都沒買,只有床和床邊的壁櫃,摺疊的沙發床,塑料的晚餐桌,一把扶手椅,一盞燈,客廳里還有幾把摺疊椅,加上一塊被大使館遺棄的已經褪色的地毯。我不太理解我們安全屋的經濟狀況,既然我們花錢租了一間豪華的公寓,為什麼就不把它裝扮得吸引人一點呢(也許這麼低的租賃支出與日程安排相關吧)?

不管怎樣,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沙威·福特斯。之前我就已經看過了他的照片,對他的官方檔案比對奧古斯都還了解,但是他的出現還是讓我吃了一驚。他的性格是那樣的活潑,我甚至想把他固定在那裡。我的第一想法是:基特里奇肯定會欣賞他。當然,他又黑又瘦,長著一隻鷹鉤鼻,還充滿著西班牙式的憂鬱,這總是讓我想到他身體的某個部分——那裡!我剛剛無意識地宣洩出了迄今為止我對這裡的憤怒。但是他的微笑又讓你感到驚喜,他的臉瞬間明亮了起來。如果你把這位同齡人陰鬱的面具摘掉,你會發現他是個溫柔的人。

羅傑·克拉克森唐突地把我介紹給沙威,身份是「繼續進行『生意』的皮特」,他說得甚至有點敷衍。他告訴沙威,他有急事要回美國,而我會代替他,我們將不會再在蒙得維的亞戲劇院見面,而是在這個安全屋裡見面。

沙威對羅傑說:「我不相信你的說辭。」

羅傑含混不清地搖搖他的手,好像一切真相都是錯的。「皮特在這裡,」他指著我說,「這就是真相。」

沙威說:「我不相信你要回美國了。」

「但是,我就是要回去了。」

「不,」沙威說,「你是要去歐洲跟匈牙利難民工作,你的人要把這些難民送回布達佩斯為你們做破壞活動。」

「你這話我不敢苟同,」羅傑回應道,他的即興表演能力顯然已經達到了很高的水平,「但是你應該知道,沙威,他們永遠不可能讓我去跟這些匈牙利人打交道,因為我掌握不了馬扎兒語的雙母音。」他向沙威眨了眨眼。這一眼可不得了,福特斯一整天都相信他的聰明到了點子上。羅傑這個眼神拿捏得恰到好處,它似乎在說:是的,你也許說對了,但是我不能告訴你。他大聲地說:「我們為什麼不到此為止呢,以便做好交接工作?」

羅傑說完這句話,福特斯就一直嚴肅地聽著,並詳細地回答了我們的盤問。基特里奇,這幾個小時的收穫相信不會讓你厭煩。整個過程很有技巧,我們進行得也相當順利。福特斯給了我們PCU的組織架構,還有他們領導及部門領導的名單,我又加深了對他的同情。他的分裂是那麼明顯,也許這個人有51%已經決定要追隨我們,但是剩下的49%仍對他的舊朋友圈充滿依戀,他的童年、青春期和大學時光,他為共產黨工作的日子、他的婚姻,甚至還有他的老鄰居。

我們預料到了所有事。奧古斯都給我們的其中一條建議是要詳細地盤問沙威的童年以及他年輕時的細節。格斯說:「這會起到很積極的連接作用,他會感到自己是很重要的人。人們都不會習慣自己被別人如此當回事。」

基特里奇,你知道嗎,奧古斯都又說對了一次。當沙威彙報工作我們錄音的時候,我看得出來他很陰鬱,也能感覺到他對從前的捨棄,就好像他是在船上工作的水手,透過鐵欄看著向後退去的海浪。我們結束後就到了現金結算環節,給他錢的是我而不是羅傑,根據奧古斯都的指令,沙威一個星期能拿到五十五美元。我注意到當錢碰觸到他的手掌時,他在一步一步地往後退(你知道嗎,當著他的面數錢給他時我身上一直在冒汗,如此羞辱一位同事讓我十分尷尬)。真的,我從未覺得錢竟然如此骯髒。

然後克拉克森做了一些適當卻狡猾的彌補。沙威應該能感覺到,如果是我和羅傑獨處,那麼我們可能會討論更多關於他的細節。但是羅傑率先禮貌地離開了,他給了沙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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