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蒙得維的亞 第三章

1956年11月17日,午夜過後

親愛的基特里奇:

有時候我覺得烏拉圭的間諜活動就跟在灌木叢里追蹤攀緣植物一樣。舉個例子,我要怎樣描繪AV/OIRDUPOIS呢?他是戈登·(戈迪)·莫爾伍德,我們局裡兩個合約行動事務員中的一個,是個老手,30年代曾經在香港為英國工作,跟我們簽約的任務有在維也納、南斯拉夫、新加坡、墨西哥城和迦納的。天哪,你可能覺得這個人十分迷人——永遠自己行動,從不在駐點內部工作,接下任務便秘密行動,然後拿報酬。但是,如果你親眼見到他,你會大大地失望——他是一個矮小陰沉的蘇格蘭人,60歲左右,瘸了一條腿(我確信是因為關節炎而不是中槍),有易怒傾向。真是老間諜中的反面教材。看上去他在乎的只有他的津貼,他總是無理要求漲津貼,而且很擅長談收入,所以邁諾特·梅休總是拒絕跟他有任何交流,這就花了我們大把的打電話的時間。戈迪總是在電話中要求跟駐點長官談話,而我們只能找個借口拖住他,但他實在太能說了(他聲音尖細而且態度惡劣):「聽著,親愛的年輕菜鳥,你們統統都是糟糕透頂的騙子,我知道梅休現在就躲在大使館的某個角落,快叫他出來,我沒法跟你們對話,你們還不夠資格。」

你或許覺得我筆下的他很有趣,但並非如此。他的聲音帶著令人心煩意亂的牢騷聲,他一直要錢要錢要錢,他知道只要一直糾纏我們,就能得到一筆額外的可觀收入,他真的很擅長運用自己的偽裝來加薪。他在市中心做著真正的進出口貿易,他進口大使館食堂需要的美食,從而讓那些不可能的收入變成可能,他這如意算盤真是打得噼啪響呢。我們的行政主管南希·沃特森,一位甜美樸素的未婚女人,聰慧又能幹,完全忠於邁諾特·梅休(能解釋這一點的最好理由就是他是她的上司),她也同樣忠於奧古斯都,因為他管理著駐點,對於剩下的我們,她也同樣全身心支持,因為我們是為國家而工作。不用說,她愛組織勝過教堂和親友。現在你能想像她有多高雅、有多挑剔嗎?我們擔心戈迪·莫爾伍德會讓她神經衰弱。她仔細查看他的賬目,但是他總能設法讓所有人都捲入她的計算範圍。我曾看到南希·沃特森在與戈迪開完電話會議後眼眶泛淚,他一直不停地弄出新的項目、新的賬單、新的收據,還有新的不在預算範圍內的支出,她真的沒有辦法追上戈迪的腳步。有一次,她實在太絕望了,就去求梅休批准派遣一位一流的審計員來蒙得維的亞,然而儘管梅休也很厭惡戈迪,但他仍沒有答應她的請求,這讓我猜想戈迪是不是國務院某官員的愛人。有次跟奧古斯都、碗哥、蓋茨比以及一位名叫巴里·卡恩斯的通訊官喝酒時,我才聽說戈迪的地位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我們沒法擺脫他。

此外,我們也負擔不起失去他的代價。他的工作很出色,假如沒有戈迪,我們就不會有那個機動監視小組(AV/EMARIA-1、2、3、4),由四位下了班的計程車司機組成。他親自培訓的這些人(預計他們的監視覆蓋率是100%),小組成員總是出現在他們該出現的地方,而且績效顯著。如果把這活兒交給我們,就我們這工作效率和蹩腳的西班牙語(我們理解或被理解的量只有50%而已),我們哪來的時間和方法去培訓這個機動監視小組呢?我們恐怕只能從墨西哥城或者哥倫比亞特區花錢請個團隊來。

所以呀,我們付不起失去莫爾伍德的代價,他是我們之中唯一合適的專家,真有問題出現時,我們也只能打電話給他。

這一次的行動我們稱之為煩瑣——我們正在尋找一個烏拉圭官員,他因替俄羅斯搜集情報而被烏拉圭當局逮捕了。這絕非易事。

讓我來理一理順序。大約一個多月以前,當時我還沒來這裡,我們收到了來自西半球分部的警告,讓我們關注一位名叫普魯塔克·羅巴露·戈麥斯的紳士。一年以前,聯邦調查局報告說當時正在紐約為聯合國烏拉圭代表團服務的戈麥斯與蘇聯人有秘密交易,現在戈麥斯已經回到了烏拉圭,並被外交部委以重任,所以我們決定讓戈迪去搜集關於他更多的信息。

戈迪調查出戈麥斯夜間總會在加拉斯科的賭場里賭博,一直都很缺錢。但是每逢星期二晚上,他都會去探望他的母親,她的家就在約瑟·巴特列·奧德內茲公園附近,那是毗鄰我們大使館最大的公園。

我們部署了機動監視小組,AV/EMARIA-1、2、3、4輪流跟蹤戈麥斯的車。那是他最後一次去他母親家裡,戈麥斯把車開到了公園,下車之後就開始散步。小路上只點了稀疏的幾盞燈,戈迪小心地跟在戈麥斯後面,當他的目標消失在灌木叢時,戈迪放棄了追蹤。幾分鐘之後,戈麥斯又出現了,轉到了附近的小道上,他把踢翻的公園長椅扶正——很明顯,這倒翻的凳子就是他們傳遞情報的秘密信號。在那之後,戈麥斯離開了公園,開車回家。在接下來的那個星期二,天色一暗,我們就在那灌木叢周圍監視。碗哥、奧古斯都和莫爾伍德一直在等待重要人物出現,到了晚上十點,奧古斯都認出了那位蘇聯大使館的大使,他在附近遊走,把一個信封插入一棵樹的裂縫中,並在長凳附近來回晃悠,直到把那長凳弄翻。15分鐘後,戈麥斯馬上就出現了,他取走了那個信封,把長凳扶正,回到了他的車上。

接下來的一星期,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在討論下一步該怎麼辦。戈麥斯車上的通信監視設備已安裝妥當,剩下的一個重大議題就是是否繼續聘用莫爾伍德,因為他為這事獅子大開口,但是奧古斯都有他的尊嚴。所以,周五的下午,格斯只帶了警察局局長和他的助手去吃了午餐,而不像平時一樣享受四人對抗賽。喝完咖啡後,奧古斯都說了普魯塔克·羅巴露·戈麥斯挪用公款的事。警察局局長卡帕布蘭卡(是的,跟那古巴老國際象棋冠軍同名),甚至比他的副手佩奧內斯還要生氣,揚言要在戈麥斯母親的牛奶里吐口水。最後決定在戈麥斯行動的時候當場抓包,然後逮捕他。奧古斯都心情大好地回到辦公室,但碗哥卻不是這樣。不久前,他和奧古斯都就討論了這個問題,他們的聲音從緊閉的門中傳出。很快,門打開了,奧古斯都招手叫蓋茨比、巴里·卡恩斯和我進去「監看」這討論,我猜想他是需要支援。

碗哥爭論道,戈麥斯是路易斯·巴特列總統精挑細選的手下,所以警察局局長不會真的逮捕他。

奧古斯都同意這是這場博弈中很麻煩的一個因素。「但是,你也對這個高爾夫球手了解很多,卡帕布蘭卡討厭錯過丟失任何一個可以一桿進洞的機會。我看我們的警察局局長是很專業的。」

「我的直覺告訴我要慢慢來。」碗哥回答說。

「我覺得我們不能,」奧古斯都說,「卡帕布蘭卡現在已經在部署第一步了,我們不能讓他在他的人面前變成一個愚蠢的傢伙。」

「這是對的,」蓋茨比說,「拉丁人跟東方人一樣,把面子看得非常重要。」

「我同意。」卡恩斯說。

「在南美,」碗哥說,「軍事首腦可以一直改變他的想法。這隻能說明他的錢從一個新方向來了。」

奧古斯都問:「誰願意執行逮捕任務?」

卡恩斯的手舉起來了,當然還有蓋茨比和奧古斯都,我準備跟隨,但是直覺讓我退縮了。基特里奇,那是種奇怪的情緒,我有一種感覺——碗哥是對的。我自己也嚇了一跳,我投票給了他,我跟燕麥粥關聯在一起了。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在接下來的那個星期二,我因為AV/ALANCHE的事沒辦法去公園親身體驗,但是我很快就聽說了他們的消息。奧古斯都、碗哥、蓋茨比和卡恩斯花了好幾個小時跟一小群烏拉圭警察守在灌木叢里,那個蘇聯大使跟之前的情景一樣,在同樣的時間出現,那真的是低級的間諜情報技術(當地的克格勃明顯是覺得離莫斯科很遠,所以鬆懈地對待情報安全)。不管怎樣,他立刻來到情報秘密傳遞點,塞好情報,踢翻長凳,然後離開。無線電傳來停車完畢的信號,大家便徒步靠近,而警車從監視點開到公園的小路上,頂燈旋轉,警報器頓時在夜晚響起,那時候戈麥斯距離那棵樹不到20碼遠。戈麥斯當然立馬被捕獲。伴隨著啟動輪胎揚起的灰塵和叫聲,巡邏車正好開到樹旁,卡帕布蘭卡從車上下來。「啊,」他大聲說出我們的法律和行動價值,手有力地打在自己的額頭上,「我沒法接受。無線電告訴我,我們的人已經被逮捕了。」

疑惑的是,碗哥不知怎麼潛到那情報秘密傳遞點,取走了信封。第二天,奧古斯都把它交給了中央警察局,上面列舉了戈麥斯在接下來的這個禮拜需要拍照下來的文件名。奧古斯都聲明這些證據應該足夠展開全面調查了。

不,長官,我們不可以,卡帕布蘭卡告訴他。現在很明顯某個國家正在監視烏拉圭政府,但是,每個國家的使館都會監視東道主國,我們僅有證據還不夠。周二晚上這個不幸的無效行動,他,薩爾瓦多·卡帕布蘭卡會負全責,他沒有任何辦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