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柏林 第十五章

這二十分鐘里我飽受煎熬,每一分每一秒我的大腦都像放映電影一樣,顯現出不同的場景。我時刻擔心街上那兩個人會不會忽然來敲我的門,同時我還在焦慮地等待著比爾·哈維的到來;我想像著迪克斯·巴特勒與沃爾夫岡一起回來,到我所居住的這間客廳里;英格里德也進入了我的腦海中,聲音無比清晰地向我訴說著她為了我離開了她的丈夫。我集中注意力聽著街上一名醉漢的咒罵,但是其後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除了那些蠢人的聒雜訊。時間流逝,我在房間里等了將近二十分鐘時,我帶著C.G.的手稿下樓了。

夏洛特開著梅賽德斯,「上車,」他說,「我是哈利。」他開了幾英尺,然後停在了監察組其中一人的身旁,對他們說道:「沒問題,回去吧,我需要你們時會第一時間給你們打電話。」

之後夏洛特一直加速行駛。「我正在猶豫我們要不要去我的酒店房間里談談,」他說,「這樣相對安全些,他們不知道我是誰,雖然永遠不能低估柏林的任何一個人,這一點我想你也發現了。」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夏洛特說:「好吧,我們就去那兒吧,我們可以在酒吧喝點小酒。酒吧里從不允許安裝任何監視器,酒店說這一做法代價太高。在卧室可以安裝,但是在酒吧就連門兒都沒有了,尤其是在動物園酒店的酒吧里。這個地方可是有點歷史了,但是翻修工作做得還是很不錯的。我告訴你,這裡的門衛可是個很獨特的人啊。怎麼回事呢?就是我上次來這裡的時候,沒有機場供普通商業機飛出柏林了,而且考慮到我個人的原因,我又不想動用空軍的力量,最起碼那個時間不方便與軍方有牽扯,所以我問了一下看門人看看他能做點什麼。兩個小時後,我去他的辦公室,他滿臉笑容地對我說:『泰勒博士,我給你弄了最後一張離開柏林的機票,德國漢莎航空公司,時間就是今天下午。你到漢堡以後就可以乘坐斯堪的納維亞航空公司的航班直接飛往華盛頓了。』他看起來很興奮,於是我問他票是怎麼弄到的,他說:『我告訴票務中心,你,泰勒博士,是非常有名的美國詩人,你必須要參加歌森尼爾斯(Gisenius)今晚在漢堡的音樂會,剩下的流程就很簡單了。斯堪的納維亞航空公司給美國人預留了大量的座位,你就能夠離開了。』就是啊,」夏洛特說,「這個本事已經沒有幾個人能掌握得了了。」

「泰勒博士是你的假名嗎?」

「很明顯是啊,」他似乎因為我沒有更多地關注他的故事而有點生氣,「讓你印象最深的難道就是我選擇泰勒博士作為假名嗎?」

「『施耐德』這個詞的意思是裁縫。你與蓋倫的關係很密切嗎?」

夏洛特一臉茫然——很少見他有這樣的表情——繼而說道:「你知道嗎?這件事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

我沒有回答,我現在無法確定任何猜測。「唉,」他又說道,「蓋倫這個人很糟糕,我真的無法忍受那些僥倖逃脫懲罰的前納粹分子身上那種不靠譜的揚揚自得,也看不慣他們那種狡猾的自憐自哀。但是的確,哈利,我同蓋倫有著密切的合作,他有他的過人之處,這是值得尊敬的。我們合作的任務就像西西弗斯 推石頭,前途困難無窮盡。」

「我不確定他現在是否跟以前一樣了不起,」我說,「但是在我看來,他已經不是哈維的對手了。」

「親愛的,無論你為誰效力,你永遠都是對他忠心耿耿,你真是繼承了你父親的品格啊。還真是一隻純種猛犬呢,只是你看錯人了。我已經看過了蓋倫寄給我的手稿,了解了事情的原委,我可以向你保證,雖然每個人每件事都會有得有失,但是蓋倫拿捏得還是相當不錯的。哈維就是個衝動的笨蛋,竟然還想染指沃爾夫岡的事。」

「但我仍然無法理解你是怎麼忍受蓋倫的。」

「任何經歷過這種人生的人都不會具備救贖的品質,我能忍受蓋倫是因為他身上那丁點兒的人道主義餘暉。」

我們到達了旅館,他把車留給門衛,徑直把我帶到酒吧。我們一坐下,我就跟他彙報:「我已經和哈維的夫人聊過了,這是副本,全部都在這裡了,我想這就是你想要的。」他看也沒看就將這些文稿和磁帶放進口袋裡了,這真的讓我很失落。我以為他會對我的工作表揚一番,畢竟最初我並不想做這件事。「她對她丈夫很忠誠,」我控制了一下情緒,說,「所以我不知道你能否找到你想要的東西。」

夏洛特笑了——是屈尊擠出來的笑容嗎?——拿出他剛剛放起來的文稿看起來,手指還時不時地輕敲著文稿。「不不,」他讀完說道,「你做得很棒,這證實了所有事,這又給我添了一把利器。謝謝你,哈利,幹得漂亮。」

但是,我卻覺得如果不是我向他多嘮叨了一句談話副本的事,他可能不會看這麼久,於是我又追問了一句:「這些真的對你有用嗎?」

「當然,如果沒有這份談話記錄,我也是要繼續我的行動的。因為在這次事件中,有一些情況發展得太快了,我也不得不行動,而且只能在假設C.G.說了這些話的基礎上進行下一步。所以,現在好了,我們有了真材實料。好吧,讓我們喝一杯吧,」他對走過來的服務生說道,「來兩杯梅子白蘭地!」很明顯他不知道我不喜歡他點的這種酒。

「你要為下一步行動做好準備。」服務生離開後他說道。

「我會陷入很大的麻煩嗎?」

「不會,完全不會。」他說道。

「你確定?」

「百分之九十五確定,」他點點頭說,「明天上午我將和比爾·哈維會面。」

「我要過去嗎?」

「當然不要。但事態的發展要如我所料才行,這樣明天下午差不多傍晚時,我們兩個將會乘坐空軍的飛機前往法蘭克福,然後轉乘泛美航空公司的飛機,連夜飛往華盛頓,在我們決定下一步給你安排什麼任務之前,你會以我的助手之一的身份待在我身邊。祝賀你,我拉你下水,而你倖存下來了。」

「我已經脫離危險了嗎?」

「是的,你不知道當初你父親多麼反對我把你派往柏林,是我告訴他你會完好無損回來的,並且為以後的工作準備得更充分了。當然,沒有我,你可能無法安全度過,有了我這個大廚,你才能成為美味的大餐。」

「我還不知道我已經完全擺脫了危險呢。」我的淋病又給我帶來一陣刺痛,像是對我的諷刺。喝完一口酒我才想起這個酒與我服用的盤尼西林是不相容的,嗨,讓它見鬼去吧!美酒豈能辜負?梅子白蘭地正給我帶來陣陣暖意呢。

「我今晚會在動物園酒店給你開間房,」夏洛特說,「你在公寓里有很多要帶回家的行李嗎?」

「都是些衣服而已,來到這裡還沒有來得及買別的東西呢。」

「那明天我見過哈維之後再把你送到公寓,到時候你再將行李打包吧。畢竟,如果哈維發現你今晚就連人帶行李離開了公寓的話,他會派一群野蠻人追捕你的。」

「好的。」我說,我感覺我被酒精麻痹了。我原以為我對比爾·哈維和C.G.有許多看法,但是現在這些似乎都不存在了。我不知道我所做的事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結束的。情報工作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影院播放的電影,契訶夫曾經說過:如果觀眾在第一幕看到了壁爐邊上掛著一把獵槍,那麼就一定會期待著最後一幕子彈迸發而出。但對我而言,我的情報工作的結局卻是這樣的悄無聲息。

「你為什麼反對隧道CATHETER工程?」我問道。

他看看四周——CATHETER在公眾場合仍然是一個忌諱的話題。

「在攀岩中有個動作讓我很厭惡。」他說。

「一個團隊固定了一道沒有任何支撐點的豎直的牆,攀岩者帶著手鑽,在牆上鑽一個孔,將螺釘釘入岩石里,藉此向上攀爬,他們每爬一步都要用手鑽鑽出一個洞然後放入螺釘。做成一件重大的事是要花上個幾周的,但不過是一個願意干這件苦差事的農場小子罷了,竟然轉眼成了出色的攀岩者。這就好比你的隧道工程。」他輕聲說道。

「你的朋友蓋倫將軍不喜歡我們通過隧道工程獲得的情報,尤其是有關東德鐵路系統的信息,它暴露了該系統的弱點。」我也輕聲答道。

「東德鐵路的狀況並不能說明共產主義是什麼。」夏洛特回覆道。

「但是在歐洲大陸上難道不是我們率先知道蘇聯將何時進攻嗎?」

「這個問題要放在五六年前倒是很緊迫,但是現在紅色大襲擊已經不再顯示強烈的戰爭矛頭了。然而,我們仍然要不斷推動建立一個龐大的防禦系統,因為,哈利,一旦我們確定蘇聯在軍事上無法採取大規模的軍事突襲,那麼美國人民對待共產主義的態度就將軟化。每個普通美國大眾心中都有一隻溫順的小狗,人家舔舔你的靴子,舔舔你的臉,你就容易變得太寬容。如果任由美國人民自由處理,那麼他們很快就會跟俄國人成為朋友。所以我們並不提倡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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