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柏林 第十三章

我和比爾·哈維乘坐軍機返回柏林,而山姆留下來開車回去,一路上比爾·哈維陷入了沉默,這個夜晚好像上級下達了宵禁令一般。C.G.就坐在他身旁,握著他的手。他陷入深深的冥思里,嘴巴在斷斷續續地冒出些碎語:「是的……行不通……難對付……不能再加了……幹掉沃爾夫岡那傢伙……」飛機起飛半個小時了,他的嘴裡還在不斷地重複著這幾個字。之後他終於對我講了一句完整的話:「把你背後的磁帶給我。」

我點點頭,在客艙後排卸下了這個錄音器,還給哈維。但是,當我遞過去時,哈維睜開了他那凸起的布滿血絲的眼睛:「小傢伙,我總共給了你幾盤磁帶?」

「兩盤,先生。」

「另一盤在哪裡?」

「在我的旅行包里。」

「拿過來。」

「哈維先生,我把旅行包放在山姆的車裡了。」我的旅行包的確是在車裡,但是那盤錄下了C.G.描述胡佛先生同哈維先生關係的磁帶現在卻藏在我的口袋裡。

他厲聲問道:「那盤磁帶沒有記錄什麼吧?沒有附帶任何標記吧?」他的敏感神經一定又起作用了,才會問得這麼嚴謹。

「沒有,先生。」我答道。

「只是一盤乾淨的空磁帶?」

「是的。」

「那讓我們一起聽聽你這盤磁帶里都錄了什麼吧。」他打開錄音器,快進到蓋倫說的最後一番話。但是這個錄音含糊不清,而且還有許多雜音,有時聽起來像椅子搖動的咯吱聲。

「在農場,他們沒有教你帶著竊聽器時要坐著不動嗎?」

「先生,他們沒有教過我。」

「你這盤磁帶里我聽得最清楚的就是你屁股抽動的聲音。」

「那你需要我製作一份書面記錄嗎?」

「你的公寓里有打字機嗎?」

「有的。」

「那我把你送回你的公寓。」

「在辦公室不是更方便嗎?」

「是更方便,」他說,「但我還是要把你送到你的公寓。」說完他開始認真打量我。

「哈伯德,」他說,「就當幫幫你自己。」

「什麼事?」

「不要離開你的公寓。」

我看看C.G.,她只顧點頭。旅程的後半段我們都沒有說話,當他的車把我放在我家門口時也沒有跟我說再見。

三個小時後他打來電話問:「書面記錄完成了嗎?」

「完成一半了。」

「你聽得清這些聲音嗎?」

「百分之八十五吧。」

「那就得再聽仔細些。」

「遵命。」

「山姆從巴特赫爾斯費爾德打來電話,稱旅程平淡無奇,沒有BND跟蹤他。」

「收到。」

「我讓山姆查看了你的旅行包。」

「這是應該的,長官。」

「他並沒有找到磁帶。」

我沒有說話。

「給我一個解釋。」

「長官,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可能是我弄丟了。」

「待在你的公寓不要離開,我馬上過去。」

「是。」

比爾·哈維掛了電話,我立刻坐了下來,一陣刺痛經過我的陰莖,好像針扎一樣。因為我一直在服用大量的盤尼西林 ,現在任何的不適都會令我噁心。我陷入了黑暗的深淵,如同置身於深不可測的滴水岩洞,黑暗壓抑,似乎連柏林街道上的陰影都在暗示著我的結局。待在我那狹小潮濕的公寓里更是讓我窒息,我很少在這間公寓里待著。除了迪克斯·巴特勒以外,我和其他室友幾乎沒有任何交集,因為我們總是外出工作或者消遣,要麼就是在我們各自的卧室睡覺。我甚至分辨不出他們說話的聲音,倒是對他們浴室里剃鬚膏的味道很熟悉。已經過去三個小時了,三個小時里我都在不斷地幻想著哈維與蓋倫互換角色會怎樣,我終於再也坐不住了。於是乾脆起身觀察我的公寓,接下來的二十分鐘里我對室友的了解比之前的兩個月還多。由於我之前一直在描述他們,現在就不再對他們挨個細述了,除了一點,他們都實現了整潔與邋遢的完美結合。其中一個傢伙,是譯電員,叫埃利奧特·瑞納,外表整理得一絲不苟,房間卻非常邋遢——霉味的內衣混著發霉的床單和毯子,還有一堆亂放的鞋子。另外一個室友的房間也是一團糟,幹了的橙子皮、亂丟的運動衫、報紙、沒開封的信件、杯口沾了一圈污垢的咖啡杯、裝臟衣服的破紙箱、啤酒瓶、威士忌瓶、紅酒瓶、老舊的烤麵包機、廢棄的高爾夫球袋、撕壞的枕墊,全都堆放在他房間的一個角落裡,他就是社交達人羅格·特納,人模狗樣地去參加派對或者重大聚會——國務院、國防部和機構在西柏林舉辦的各種聚會,我以前還常常穿他的晚宴小禮服。但是他的床很整潔,他的窗戶也一塵不染(這說明他連每一個窗格都沒有放過),整體來講他的房間很潔凈,唯獨那一個堆滿雜物的小角落。相比之下,迪克斯·巴特勒的房間保持得像海軍學校的學生宿舍,我自言自語道:「我要寫信把這裡的一切告訴基特里奇。」但是想到基特里奇,我不禁又想到夏洛特,想到夏洛特我又聯想到了比爾·哈維——我心亂如麻。所以我無聊到研究我每個室友的整潔與邋遢也就一點也不奇怪了吧——也許我是在為自己尋找方向。這個曾經熱鬧但現在破舊不堪的房子,厚重的大門、巨大的門楣、突出的窗口、高高的天花板,這些因素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讓我厭煩。褪色的地毯瀰漫著沉悶的中產階級普魯士夢想破滅的味道,椅子的腿歪歪扭扭,起居室里的沙發有一塊沙發墊丟失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塊磚頭,「為什麼我們從來沒有人想過在房間里貼幅畫或者海報呢?這樣不是會讓大家的居住環境更好嗎?」我不由得問我自己。

終於,比爾·哈維來了。他敲門很有節律,快速地敲了兩下,暫停,又快速地敲兩下。我邀請他進來,他首先仔細地打量了每一個房間,就像警犬嗅聞著新的住所一樣,然後才安心地坐到破舊的沙發上。他從左肩的皮套里拿出來一支柯爾特左輪手槍,撓了撓胳肢窩,說道:「這個手槍套不對,正確的皮套在一個鞋匠那,正在重新縫補。」

「他們說你的手槍比機構里任何人都多。」我說。

「他們算個屁!」說著,他拿起柯爾特手槍,放在沙發的一邊,打開它,旋轉彈匣,取出所有子彈,一顆一顆檢驗過又放回去,關上後膛,拉回擊鐵,使彈匣完全轉回,然後鬆開擊鐵。如果他的大拇指滑動,槍就會走火。整個過程將我從沮喪中拯救出來,卻又使我陷入了腎上腺素激增的狀態。「你想喝點什麼?」我假裝鎮定地問他。

他打了個嗝回答道:「還是讓我們說說蓋倫的談話記錄吧。」他從胸前的口袋裡拿出一個酒瓶,擰開蓋子,也沒說給我倒點,自顧自地喝了一口,又放回自己的口袋裡了。然後他拿起紅筆在我剛做的記錄里圈圈畫畫糾正我犯的錯誤。「像這樣的談話,我的記憶還很清晰。」他說。

「這是種本事。」我說。

「你的工作做得不錯。」

「我很高興你能認可。」

「儘管如此,你依然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長官,我不明白,這和SM/ONION有關係嗎?」

「你的如意算盤根本站不住腳,我的MI5特工認為克蘭已經被MI6吸收,開始為之效力了,」他再次打了個嗝,掏出瓶子又喝了一口,「你這個愚蠢的白痴,」他說,「你是怎麼摻和進來的?」

「長官,請你解釋一下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怎麼我都聽不懂?」

「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嗎?你這傢伙,這比徹底的背叛還要糟糕,你應該給予我最起碼的尊重吧。」

「哈維先生,我當然尊重你,而且非常尊重。」

「不要在我面前耍任何花招,你知道這個行業需要什麼嗎?」

「不知道,先生。」

「想想光和影子的關係,當光轉移時,影子也應該步調一致。我一直在移動蓋倫身上的光,影子卻沒有正確移動,雖然十分接近正確了,但仍然是錯誤的軌道。」

「你願意解釋一下嗎?」

「我現在就給你解釋,你在為錯誤的人賣力。你很有潛質,但你應該多與比爾大叔溝通交流,迪克斯就做得很好。多年來我都需要一位得力的內線,這個人本來可以是你的,但是現在你卻不可能了。哈伯德,難道你沒有發現嗎?背後有人告訴蓋倫將軍允許你待在房間里聽我和他的對話!蓋倫強調了幾次讓你出去,但是他也只是說說而已,這就是影子沒有依照光的軌道運動。你覺得蓋倫會在機構下屬面前大談BND嗎?你認為像蓋倫這樣的老狐狸會認不出像你這樣的新手身上帶著竊聽器嗎?小夥子,如果我真的需要記錄,我會自己在身上放竊聽器,藏在一個永遠不會被發現的地方。而我之所以把錄音器放你身上是因為我想測試一下蓋倫會不會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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