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柏林 第十二章

離開紐倫堡,下一站就是我們的目的地慕尼黑了。還沒到達目的地,比爾·哈維就忍耐不住睏乏一路睡得昏昏沉沉。黎明時分,C.G.也困得不行了,堅持要入住旅館,而非按照原計畫在早餐時去見蓋倫將軍。在旅館的電梯里,比爾·哈維苦著臉說:「那就抓緊時間,三十分鐘睡覺、洗澡,然後出發。」

結果說好的三十分鐘竟然變成了一百三十分鐘,離開旅館後又花了一個小時,直到中午我和比爾·哈維才趕到蓋倫的辦公室。

蓋倫將軍與我印象中的施耐德博士大不一樣了:沒有了白色的假髮,高額頭顯露出來,他的鬍子也不見了——看起來並沒有五十歲;他的嘴巴輪廓分明,長鼻子,下巴消瘦;他的頭髮很少,一律向後梳著。只有他的耳朵跟我記憶中的一樣大,看起來像兩隻蝙蝠。我還沒來得及想為什麼蓋倫將軍在運河屋時要偽裝自己呢,就看到他指著我說「很高興見到你」,我注意到他兩隻灰藍的眼睛明顯不同,左眼很冷漠,右眼很狂熱,這是我之前沒有注意到的細節。

「哈維先生,讓我們先處理首要的事,你的手下拿到相關的特許證了嗎?」蓋倫問。

「不是你邀請他來的嗎?」哈維說。

「我請他共進晚餐了嗎?也許吧。如果是作為禮尚往來回請他一頓豐盛的晚餐當然沒有問題,但今天在這個地方吃飯恐怕不好說呀。」

「他要留下來。」哈維說,我不知道比爾·哈維先生如此堅決為的是我還是我身上的竊聽器。

「那就這樣吧,」蓋倫說,「他是走還是留就你說了算吧,待到我們談話結束也行。」

「好吧,那我們走一步說一步。」哈維說。

「抽支煙吧。」蓋倫建議道。

他掏出了一包駱駝牌煙,抖出三支雪茄,把它們放在哈維面前的桌上,「親愛的比爾,」他問,「你覺得哪支香煙會屬於你?」

比爾·哈維思考了一會兒,「除非親自動手否則無法判斷。」他說。

「那你就去檢查呀,」蓋倫提議,「從左邊的點起,抽上兩口,再把它熄滅不就完了嗎?」

「這些都是你的,還是由你親自動手吧。」

「既然你不想嘗試,那就由我來代勞吧。」蓋倫將軍拿起煙,抽上幾口,把煙熄滅,遞給了哈維先生。

哈維小心地剝去雪茄的紙,展開看到紙上的字。他隨意地點點頭,好像並不是很要緊的事,然後把紙條遞給了我。

一條簡短的信息,字跡清晰可見:

柏林基地的長官到普拉赫去了

討論隧道的安全性

「好想法,但這不是我來這兒的原因。」哈維說。

「我也這麼想。我們能談論一下隧道嗎?」說著,蓋倫將軍瞄了我一眼。

哈維朝著我的方向揮了揮手說:「哈伯德是自己人。」

「早晚你會告訴我你這次來的目的吧?」

「肯定的。」

「說說吧,我哪裡做得不好了。」

「玩笑歸玩笑,」比爾·哈維說,「我要你從我床上滾下去!」

蓋倫突然笑起來,咯咯笑的聲調很高,就像緊握繩子表演高空蕩鞦韆的人一樣,一上一下,一高一低。「好好好,我會記住的,一定會記住。英語真是財富呀,A——這個字你怎麼組詞?連你這粗魯下流的話也算財富,不是嗎?——Bissig。」

「『刺耳的。』」我說。

「噢,你會說德語?」將軍驚訝道,「你在你們那些鄉下人裡面是為數不多的懂點德語的人吧。」

「不要指望我們的人能把德語講得多好。」比爾·哈維說。

「我不會的,就像我自己會說多少英語你不是都一清二楚嘛,我只希望自己的英語不是那麼糟糕。」

「實際上你的英語說得非常好,還是讓我們回到正題談談背景介紹吧。」

「是的,你先把你所知道的情況告訴我,我再告訴你我了解的情況。」

「我們倆了解到的信息量估計差不多。」

「Zwei Herzen und ein Schlag。」蓋倫將軍用德語說道。

比爾·哈維看了我一眼,我猶猶豫豫地翻譯道:「兩顆心,同一種心跳。」

「那麼,你覺得我們能針對你最後六個月在東德的損失上達成共識嗎?」比爾·哈維問道。

「儘管我覺得你的下屬德語說得很不錯,但是有他在這裡,我是不會跟你討論BND的細節的。」

「你怎麼看我們曾在柏林討論過的問題?」比爾·哈維轉而問我。

我根本就不記得哈維先生曾經跟我提過BND的事,也許他這麼問無非就是在暗示蓋倫,我的在場不影響他們的談話。只見蓋倫聳聳肩,好像那是個無可否認的事實。「好吧,」他說,「我們的確有我們的損失,但是你別忘了,在我和我的組織參與你們的工作之前,你們美國情報局搜獲的關於蘇聯的情報百分之九十都是錯誤的。」

「你這數據還停留在一九四七年,我們現在已經是一九五六年了,去年你的東部網路就已經崩潰了。」

「你這樣說有點言過其實了,」蓋倫將軍回覆道,「柏林的情形誤導了你們的估計。但必須承認的是,在柏林,BND和SSD之間已經表現出彼此滲透了。有件事需要你我都謹記,那就是真情報和假情報的混淆會造成混亂,除非……」——他舉起一根手指——「除非有人具備了我這樣的根基。」

「你知道如何解讀你了解到的東西而我卻與你看法不同嗎?」

「不是這樣的,我是說柏林是一個利用甚至是濫用反間諜的地方,是一座邪惡的城市,這裡的雙重間諜比間諜還要多。做雙重間諜也是有難度的,就跟Kubismus一樣,哪些面需要深入,哪些面需要淺出,都是有講究的。」

「『立體主義』。」我又一次充當了比爾·哈維的翻譯。

「是的,我明白。」哈維說,他有點咳嗽,聲音也變得很沉重,「困擾我的不是你處理雙重間諜的問題,在我的辦公區有這樣一種說法:如果有處理雙重間諜的專家,那就非蓋倫莫屬,他能讓間諜一個變三個。」

「一變三?對對對,這個我喜歡,哈維呀哈維,你的讚揚太妙了!」我又聽到了不尋常的呼吸聲,聽起來像低吟又像哼唱,施耐德博士曾經在和蒙塔古下棋的時候就有過這樣的舉動。

「我們毫不質疑你的能力,」哈維說,「只是這該死的形勢。現在你在西德有一大幫BND的特工人員,然而這些人卻無法深入東德施展才華,像一個大管弦樂隊沒有樂譜,你說,這不是一場鬧劇嗎。」

「你到底在說什麼?」蓋倫有些不解地問。

「我在說我看到的。你在波蘭受到了克格勃的打擊,在捷克斯洛伐克,你陷入困境,現在SSD又把你捲入東德。」

蓋倫將軍舉起一隻手:「不是真的,完全不是真的,你有太多誤解了,只因為你聽信了傳言。拋開你的隧道工程不說,你就是個聾子,是個瞎子,是個啞巴。你自己在德國沒有可靠的情報機構就投身於跟英國的合作。真是個笑話!哈維先生,英國佬啊!他們如今是何等軟弱啊,他們甚至都不能隨意處置一個菲爾比。」

「我們不談英國人。」

「你能避免得了嗎?如今的英國情報局就是個大濾網,甚至連MI6都可能把基地設到莫斯科去了,這樣對所有人來講不就都方便了嗎?至於MI5,等改天我們兩個完全獨處的時候,我再跟你講講這個組織的真實內幕。現在我所能說的就是MI5並不像它表現出來的那麼清白。」

「那你呢?我呢?我們清白嗎?」

「你的情況可能最糟糕了,還有你的隧道工程,你們的情報來源完全依靠這樣一個過度擴張的情報機構,完全沒有途徑確認他們所提供信息的真實性,這就像是躺在敵軍醫院的病床上,你能做的唯有希望他們給你注射葡萄糖而不是馬錢子鹼。」

「我是研究這些信息來源的一員,」比爾·哈維回答道,「我的職業聲譽就寄托在這次的工程上了。至於我們錄下的對話,我都會予以檢測和證實。所以我們的的確確掌握了大量的情報,你會樂意聽聽這些錄音的。」

「的確,我應該有這樣的機會,畢竟我是唯一一個生活在世的有足夠經驗來解釋事情來龍去脈的人。然而一想到你沒有足夠的洞察力我就替你捏一把汗,因為你不具備相關的背景知識,也沒有後援部隊,並且德國人也不見得有足夠的耐心把你安排在這個位置安安心心等你一年完成任務,更何況你的任務能否在一年內完成還是個未知數。同樣,我能想像你們工作的流程。成箱成箱的文字整理副本累積起來,因為隧道工程就沒有停止過錄音,在你的針織工廠的房間里也就是你在華盛頓的T-32房間里,到處都是在努力鑽研這些材料的工作者們。在所有整理好的信息中,你會挑出一部分,然後選擇……選擇嘲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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