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柏林 第四章

迷糊了兩個多小時,一加侖德國啤酒下肚後變成的尿液將我逼醒,醒來時已是凌晨四點,在這四處閃爍著霓虹燈的夜晚讓我覺得很孤獨,感覺很寒冷,我再次想起了現實的處境,與胡佛共飲啤酒的那些日子在我心中就像一貼芥末膏藥。比爾·哈維還在追蹤著KU/CLOAKROOM的下落。

我努力克服著心中的恐慌。在我去柏林之前,休·蒙塔古成功地給我換了三次假名,在告訴我倒影池與德國廣場的距離期間,他也成功地刪除了哈伯德出現在蛇穴的一切痕迹,同一時期我的二〇一檔案也被放在了技術服務中心,一切做得天衣無縫,我的過去終於有效地洗白了。

夏洛特為我做這些算是送給我的告別禮物,但現在這些都不實際。我曾經飽受同行都會經歷的最嚴重的妄想症的折磨——我懷疑我的保護人。為什麼休·蒙塔古選擇這樣一條曲折的路?我究竟在逃避什麼?我知道在文件室工作時我沒有完成一份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這當然會被記錄在我的二〇一檔案里並寄到基地柏林的,這對我的前途一點好處也沒有。但是,這小小的無能所帶來的影響怎麼能和被發現我就是KU/CLOAKROOM的後果相提並論呢?夏洛特可以經受這些不安——這些只會是他有著諸多成就的簡歷中的一點瑕疵——但是我,即使不被辭退,將來也一定是生活在職業的陰影下了。

我穿戴整齊,乘坐柏林地鐵到國防部,我有特許證能夠拿到安全電話的鑰匙,國防部的人昨晚都出去了,所以那時候沒人理我,我給夏洛特在運河屋攜帶的安全電話打了個電話,華盛頓已經是午夜了。在空蕩蕩的辦公室大廳里,我聽到了他的聲音從電子設備另一頭傳來——從一個長長的聽筒隧道聽起來有一種中空的音色。

很快我解釋了我的新任務,他的保證很堅定。「你,好孩子,應該抓住這個機會,而不是被比爾·哈維抓住,雖然自己追蹤自己是很滑稽的,我希望當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這件事也安排給我。如果組織允許我們寫自己的回憶錄的話,你就可以把這件事寫到你的回憶錄里了。」

「蒙塔古先生,我並沒有要反駁你的意思,但是比爾·哈維已經開始問我過去四周在技術服務中心做了些什麼。」

「答案就是你什麼也沒做,你的經歷很不幸,堅持你的說辭,從來沒有人安排你,你除了遇到過管理第一等候室的秘書長之外沒有見過任何人。你當時惴惴不安地等著上級分配任務給你,每個人都是這麼過來的嘛,就連最優秀的受訓者也會用某種方式打發那段時光的。」他停頓了一下。

「比如,你穿著整齊地去了國會圖書館的閱覽室。」

「我去那做什麼?」

「做什麼都行,任何事情,但得說具體一點,就比如你在看洛特雷阿蒙 準備打敗喬伊斯 ,這樣哈維就不會再問下去了,他沒有那個雅興去提醒自己多麼缺乏文化素養。他可能會恐嚇你一下,但是在他心裡,他知道像比爾·哈維那樣的人在等候TSS分配任務時只能做點左撇子做的事,比如研究洛特雷阿蒙。」

「迪克斯·巴特勒恰好知道我在蛇穴。」

「不論這個迪克斯·巴特勒是誰,給他點暗示這個蛇穴是你的地盤,但是不要明說,讓他自己領悟。我可以向你保證你完全不用擔心,比爾·哈維太忙,根本沒空對你的行蹤刨根問底,你只要每周告訴他一點尋找CLOAKROOM的進展就行了。」

他咳嗽了一下,這聲音從安全電話中傳來就像一陣狂吠似的。「哈利,在這個公司,你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擔心自己直到死去,要麼就選擇享受這些小小的不確定性。」休·蒙塔古說著似乎打算掛電話。

在他平靜的教導下我放下了自己的擔憂,他接著說:「你還記得我們之間關於VQ/CATHETER的談話嗎?」

「記得。」

「這個項目對哈維來說是這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如果他打算在CLOAKROOM上給你施加壓力,你就把CATHETER推給他。」

「可我不應該知道任何關於CATHETER的事情啊,儘管這只是個假名。」

「比爾·哈維是個寬宏大量的妄想者,這類人浮想聯翩。談到荷蘭隧道或者比爾·哈維博士,比爾肯定知道這些高貴的同名者在一六二〇年繪製出了血液的計算草稿,但是恐怕我們的基地首領會無視這個更偉大的比爾·哈維——對一個美國聯邦調查局的人而言,不抱太大希望自然也就不會失望了——為什麼,讓他想想血管、動脈,不用多久,他的思維就又回到了隧道上。你看,哈利,比爾·哈維相信有一天他會管理這家公司,VQ/CATHETER就是他坐上頭把交椅的通行證。當然,他的願望不會實現,他肯定會自我毀滅,他的偏執會毀了他,所以你也不用太關注他。」

「好的,謝謝你,蒙塔古先生。」

「不要為自己難過。儘管你還沒有準備好,但你必須要做出選擇,那麼就盡量選擇最有利的。這樣你在下一份工作中就會變得加倍優秀。」

我熬過了這一整天。先是給在華盛頓的西柏林辦公室發了封電報,告訴他們基地長官希望通過橋樑檔案(trol)再次給出KU/CLOAKROOM的地址。我甚至第一次猜想trol到底是個人、是一間辦公室,還是一台機器,然後我給迪克斯·巴特勒打了個電話,安排與他晚上一起外出。我們一見面,他就順便告訴了我他與蘇珊·皮爾斯的事,他說:「這真是杯美酒,我覺得她會喜歡我的故事。」

「這就是你給她講那個故事的原因?」

「是啊。」

「這件事是真的嗎?這可與你在農場說的不一樣啊。」

「不要以審判的眼神看著我,我都是根據當時的場景來講這些逸事的。」

「為什麼?你的改編有效嗎?事關女性心理學嗎?」

「你的小傢伙十六歲了,」他用兩根手指勾住我的前臂,「哈伯德,你承認吧,你沒有性病。」

「或許有呢。」

「那你敢讓我把你帶到男廁所檢查一下嗎?」

「我不會去的。」

他笑了起來,然後說:「我想要蘇珊·皮爾斯,但是我意識到我開始的方法是錯的,我展示出來的是我太自以為是,但是你想和這類女孩發生點什麼就得讓她感到她比你優越,所以我試著讓她覺得這個男人很愚蠢。」

「你怎麼知道她不會反感?」

「因為她很自負,女孩永遠不想感覺到恥辱。她會同情弱者,就像如果你害怕失明,你通常會對盲人產生憐憫之心。」

我想問一個更私密的問題:「她床上功夫如何?」然而聖馬修學院的教條硬是把這句話堵了回去,舉止得體的代價就是想問的問題問不出口,我只好一直等著他的描述。有時候晚上他會把他性愛的細節講給我聽,說完之後我回公寓,他就去赴約歡度春宵。而我根本就無法入睡——他的描述讓我蛋疼。

這個晚上,迪克斯·巴特勒沒有談起蘇珊·皮爾斯,是因為他覺得兩人之間很親近了沒必要再說呢,還是因為恰恰相反,他不滿意他們之間的現狀?我發現我越來越像一個專業的情報人員了——好奇心在我身上揮之不去,就像我腸胃中不消化的食物一樣。

但是同樣,迪克斯·巴特勒也很能保守秘密。他今天異常緊張,還不止一次地說「赫里克,我需要行動」。他甚至都沒有叫全我的名字,不過哪怕他叫了我的全名,那聽起來也不舒服。我很難向他解釋,我家族的姓賜予我的名字在一定程度上是我家族姓氏的復興,而且會因為我的每一次簽名而得到鞏固。所以,我什麼也沒說。但是,如果我想不受迪克斯·巴特勒口舌的折磨,就得付出其他的代價。今晚,他一直在喝威士忌而不是啤酒。

「我打算告訴你我的事情,哈伯德,但是你千萬不要說出去,要不然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沉重的代價!」

「如果你不相信我,那就不要告訴我。」我說。

他有點尷尬:「你說得對。」他伸出手來與我握手,我又一次覺得自己就像坐在一個動物的旁邊,他的行為模式與本能不符。「是的,砸過那個人我就跑了,為此我付出了代價,我付出了代價啊!之後的好長一段時間,我天天晚上驚醒,冒冷汗,渾身散發著臭汗味。這件事觸動了我羞恥心的『底線』。」他所說的「底線」這個詞好像是個新發現一樣。「我已經領略到你口頭講述的反響了。」我不太希望他再多說幾句。

「我心裡很難過,我開始反抗我的父親,他曾經是我非常畏懼的一個人。」他說。

我點點頭。

「他長得並不高大,在很早的一次打架中他的一隻眼睛失明了,而且一條腿不好使,但沒有人敢惹他。他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是一個又老又倔強的人,他會用棒球棒或一個鏟子來保護自己。不論他拿的是什麼東西,有一天晚上,他罵我,我就打了他一頓,接著我把他綁到一把椅子上,偷走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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