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早些年的訓練故事 第十一章

休·蒙塔古在和基特里奇婚後買的這座運河屋,坐落於流經喬治城的俄亥俄運河岸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條運河在一八二五年還是一條繁華的河道,從阿巴拉契亞山脈到波托馬克河的運煤船順流而下,牽拉著載有各式各樣貨物的駁船,船上都是些麵粉、火藥、布匹和斧頭等等。內戰結束後,這條運河便不能和鐵路相匹敵了,河岸上的工廠長時間處於閑置狀態,門上還掛著銹鎖。河床也瀕臨乾涸了。

休·蒙塔古的運河屋,建得就像拉騾子的木棚,裡面卻有個精緻的兩層閣樓,船員可以進去在乾草上睡上一覺。這座屋子在休·蒙塔古買下來之前,已經被不同的房主翻新過好幾次了,大概有七八個房間,對那些喜歡小戶型和低矮天花板的人來說是個極為不錯的選擇。誰都能想到這間屋子對休·蒙塔古和基特里奇來說未免有點太矮了,但這間運河屋透露出了他們不為人知的一面。他們不同的工作屬性在這座屋子裡找到了共同點:他們的工作都是孤獨的、充滿焦慮的,所以他們搬進了這間他們稱之為棚子的屋子,如果裡面再有些百年臭稻草,地板上再有些小騾子,那就更好了吧。安逸才是他們婚姻的精髓,因為他們花錢十分謹慎,直到後來我才發現這座屋子不過花了他們一萬美元而已(後來,在一九八一年的一個下午,我在喬治城閑逛,發現了這座一九六四年被他們賣掉的屋子,輾轉了幾任房主後,價格已經飆升到二十五萬美元了,這不由得讓我想起美國這三十年的辛酸變遷)。

這座房子的變化令我傷感了半天,因為這個「棚子」在我的記憶里還是一九五五年的樣子。

那時他們家那小小的客廳和餐廳,以及休·蒙塔古的小書房我都很喜歡,之前用作飼料槽的地方,基特里奇繼承了她父親的愛好用來收集古董。在波士頓和劍橋度過的童年時光使她從小就認為華盛頓是南方城市,那為什麼不在弗吉尼亞州和卡羅來納州找一些有創意的木匠來裝飾屋子呢?聽著她談論自己所收集的古董,我漸漸熟悉了那些之前從未聽到過的名字,但也不會有什麼機會見到他們,那些有創意的木匠比如托馬斯·阿弗萊克、亞倫·查賓、約翰·皮姆、喬布·湯森、托馬斯·埃爾夫,他們的名字頻繁地從基特里奇的口中冒出,直到我搞明白了什麼傢具出自哪位名家之手,而不是來自某個地方。我不在乎她那櫻桃木的餐桌、手工椅子、白楊木衣櫃、擺著花盤的桌子和燭台是否來自加利福尼亞北部或南部的精選樣本,總之知道它們都是有血統的就夠了,就如同明白了比賽犬和其他的犬種生來就不同一樣。在餐廳的壁爐和壁爐架之間有一塊嵌板,上面畫著森林、房屋和大運河。壁爐上取下來的威士忌喝起來味道真是好極了。

夏洛特的書房裡有著另一番景象,基特里奇是按照他的選擇來裝修的,我很驚訝基特里奇竟然對夏洛特的喜好如此清楚,我忽然覺得相比之下自己對夏洛特的不了解簡直就是對他的不忠誠,因為我真正在乎過的人不超過兩個,所以很清楚背叛的「魅力」,它就像春天的一片新葉,為靈魂注入生機——這真是最可怕的想法了吧,但如果確實如此呢?

夏洛特的書房裡有一張寬大的黑色橡木書桌和一把高大的椅子,這些維多利亞式傢具很顯然極為符合夏洛特的風格,他解釋說這種材質的傢具給人一種一本正經的感覺,掩蓋了那個時期的人們進行秘密下流活動的事實。單憑一件傢具就引發這種思考,的確是過於以小見大了。他那尊貴的桃花心木座椅有將近五英尺高,椅背的頂端是典型的哥特式設計——精緻的四瓣花浮雕。你或許會以為這個椅背的設計和椅座、扶手、椅腿都屬於齊本德爾風格,但其實這完全就是和英國莊園的大教堂一樣的巴洛克風格。

剩下的房間我就從來沒有見過了,噢,不,讓我糾正一下自己,應該是見過的。廚房的前身是餐廳外面的食品儲藏室,裡面有個鐵壺和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我經常去那裡面和做飯的基特里奇聊天。而樓上那間夏洛特的圖書室我卻從來沒有進去過,樓上還有兩三間卧室,但他們從來沒邀請我到裡面住過,可能他們有所謂的「戶主式的擔憂」吧,害怕我一旦上了樓就產生和他們一起住的想法吧。

我們擁有過許多美好的夜晚,儘管我造訪之前從來不預先給他們打個電話,並且有好幾個晚上他們恰巧都不在家,或者是有些聚會他們不希望我參與,但我還是爭取到了許多機會,在他們的小型晚餐上遇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有一位是專欄作家,名叫約瑟夫·奧爾索普,他的愛國激情十分強烈,每次談論到軍事問題或者是情報局的事情時,他的呼吸都會變得急促起來,聽到美國廣大年輕人的愛國舉動他也會格外感動。但奧爾索普也是個非常勢利的小人,他是知道了我父親是博德曼·金伯爾·哈伯德的名氣才開始注意我的,並邀請我共進晚餐。對於這個邀請我表現得非常矜持,婉言謝絕了。

實際上,那些不去參加宴會的晚上我挺孤單的,從農場特訓結業後,我和另外四個學員在華盛頓合租了一間公寓,總有一兩個室友為了約會(通常是與情報局的秘書約會)便搶佔客廳,而我只好獨自出門,一邊在夜晚的街道上漫步,一邊胡思亂想。

所以也難怪休·蒙塔古家的邀請對我有著重大的意義,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周只允許參觀一兩次博物館私人收藏的失業館長,毫無疑問夏洛特認識不少厲害的角色,自從知道他們中的大部分都是戰略情報局的人,我就再也不隨便以貌取人了。其中有一個人長相醜陋、一隻腿還是跛的,口音濃重地談論馬匹談論了一晚上,最後我才知道他是南斯拉夫祖國軍切特尼克 游擊隊的隊長——儘管後來米哈伊洛維奇領導的切特尼克部隊敗給了鐵托領導的南斯拉夫民族解放軍。我對他巴爾幹式的禮節印象很深刻,當他向基特里奇敬酒的時候——他經常向她敬酒——他不僅把杯子舉高還彎下膝蓋,就好像他那隻健康的腿是一把弓,即將開始射箭一樣。還有一位客人是一位舉止得體的高雅老婦人,她有一雙瓷藍色的眼睛,一頭銀白的頭髮,她是一位有著巴伐利亞和義大利血統的女伯爵,曾在德軍佔領期間為猶太人建造了一個地下安全室。

基特里奇為我介紹過兩個女孩子,其中一個是拉德克里夫學院同學的妹妹,這兩個年輕姑娘都沒比我好到哪裡去,在我擁擠的公寓的沙發上賴到深夜。當時我們都喝多了,但是我的室友整夜在客廳里走來走去,害得我的浪漫都不翼而飛了。

有天晚上休·蒙塔古家裡來了一位客人,他襯托出了夏洛特最好的一面。由於餐桌比較小(這個餐桌一直沒有坐過超過六個人),這一晚我們一共四個人,但看起來就像是五個人。這位來自英國的客人目測大概有六英尺七英寸高,臉頰通紅,舉止文雅,胸前有四條六英寸寬的絲帶。他坐在餐桌的四分之一位置上,一直在喝酒,夏洛特不管說什麼他都點頭贊成。似乎他曾經是特殊行動執行局的人,和戰略情報局有過合作任務,還曾和夏洛特一起去法國執行過任務,從這以後,他們就變成了他所說的「好酒友」。這位客人努力展現著自己完美無瑕的形象:他的貴族血統可追溯到一千一百年前,他的頭銜——羅伯特勛爵,以及他那醒目的制服,「為了向基特里奇表示我的敬意。」他低語著,對話又落到夏洛特身上。我還不知道能有人如此博覽古今,通曉世事,如果夏洛特不是要照顧客人尊嚴的話,他估計會選擇獨白了。聽完夏洛特半個小時的滔滔不絕,羅伯特先生開口問道:「這個地方有什麼歷史嗎?看起來很復古啊,你們怎麼稱呼它?喬治城嗎?是根據某個國王命名的嗎?希望不是喬治三世。」這是羅伯特勛爵今晚最長的一段談話了。夏洛特便開始和他探討起內戰結束後的喬治城:「那個時候這裡還什麼都沒有,除了帳篷、政府的圍欄和一些墳墓。馬肉被裝進罐頭送往工會軍隊,你現在都還能在大霧裡聞到動物屍體的腐爛味。」

「休·蒙塔古,你怎麼會聞到的?」基特里奇插嘴問道。

「親愛的,我親自聞到的。」休·蒙塔古說,此刻他的眼鏡片上燭火反射出跳動的光。

「確實有那麼一小段時間這裡髒亂不堪,」基特里奇承認,「都是白喉病和妓院。」

我的印象最為深刻,基特里奇話音剛落,羅伯特勛爵就忽然振作了起來,一百年前的死馬可能不會引起多少食慾,但那些舊的妓院可以啊!

「同樣地,這裡以前是個繁華的城鎮,」休·蒙塔古說,「到處都是麵粉和玉米廠,修桶匠鎚子的敲擊聲十分悅耳。」

「是很好聽的。」羅伯特先生說。

「還有鋸子和刨子的聲音,」休·蒙塔古繼續說道,「每個晚上,我幾乎能聽到各種回聲,比如酒吧的喧嘩聲啊,船夫的鬥毆聲啊……像赫里克那樣在政府工作的年輕男孩子,現在這個時間應該會去那裡喝點小酒。」

「他剛說你叫什麼名字?」羅伯特先生問我。

「赫里克·哈伯德,先生。」

「他的父親就是卡爾·哈伯德。」夏洛特說。

「噢,你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