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早些年的訓練故事 第十章

我們最後兩周的特訓是在各種遊戲中度過的。我們三個人成立了一個小組,練習如何在大街和商店裡跟蹤我們的「目標」,這個「目標」由我們的教練扮演。這就要求我們擅長快走了,還得保證能通過一扇窗戶看到整個街景。三人中的隊長,即負責偵察的人要和跟蹤對象保持較近的距離,負責聯絡的人則和備用的人緊盯大樓里的其他出口。我們彼此之間有暗號,根據暗號停頓、向左走、向右走、加速和減速,暗號通常是脫帽、靠牆、停在消防栓旁、撫摸鼻子、系鞋帶以及略不雅觀地用食指掏耳朵。

不料我們的手勢出了點問題。跟蹤開始沒多久,我們正和彼此揮手示意,然後小步慢跑衝進一家商場,我們在乘電梯的時候把跟蹤對象跟丟了。後來偵察者再次鎖定目標,卻又被聯絡者和後備者在某個拐角處跟丟了。當跟蹤對象發現偵察者的時候,遊戲就結束了。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們每時每刻都在商場里重複著練習跟蹤和被跟蹤。

那晚在營地,大家狂歡暢飲,同時還穿插了各種惡作劇。迪克斯·巴特勒和一位爆破專家在廁所里弄了個空氣壓縮盒,並用一根電線連接到酒吧最裡邊的電箱,而且這個壓縮盒有十五分鐘的待爆期。當羅斯走進廁所,他實在是不該大聲喊叫「誰把垃圾放這裡了?」他一腳踩下去碰到了開關,盒子便爆炸了!水池裡的水向四周濺出來,把羅斯的衣服都弄濕了,他只得回營房換衣服。從此以後,「佩里營里可是有監控的噢!」這句話就成為了迪克斯·巴特勒的口頭禪。

那天晚上這樣的善意「爆炸」頻頻發生,後來臉上抹著黑印的傘兵紛紛著陸,衝進來狂飲幾大口酒後又匆匆離開了。幾年以後,在我去越南的路上,我被一個耶魯的老同學邀請出演一個電影場景,他現在已經是製片人了,所以正好能夠去親眼目睹一下戰爭片的拍攝情況。這一方面是為到越南做準備,另一方面也是懷念我在農場的那段歲月。戰爭有些時候會釋放特殊的影響力,比死亡更能夠揭發事物的本質。「死亡,是你投身一場戰爭必須要付出的代價。」我的一位性格剛毅的教練曾經這麼說過,當我在越南夜晚心情不錯的時候總會想起這句話來。

現在我感覺到那時候我們就像一群淘氣的孩子,在八月那無盡的夜晚不停地玩著各種遊戲,衝進房間又重重地摔門而出。我們的偵察訓練可能確實令人傷腦筋,丟了臉還沒有達到成功的目的,但如今對工作的熱忱依舊如初,畢竟我們在接下來的「忠於上帝的電影」中表現得很積極。

另一個可憐的「受害者」走進了營地里的廁所,坐上了裝有裝置的「寶座」,然後全身濕透地出來了,我們哄堂大笑,後半夜基本上都是一片水淋淋的場景,羅斯再次加入我們烘乾衣服的隊列。由於喝了點酒,他又開始對迪克斯·巴特勒說錯話了:「對好兄弟做這樣的事情也太不厚道了吧,你們這樣是一種畸形的心態!」

「無知!」迪克斯·巴特勒說,「讓我來扯一扯你的臉蛋,讓你看看什麼叫畸形!」

他說的話我們每一個人都聽見了,羅斯這個不可一世還常常貶低別人的傢伙,開口說了一句:「迪克斯·巴特勒,你簡直沒有人性!」然後轉身走了出去,那神情似乎是在維護自己的尊嚴。迪克斯·巴特勒搖了搖頭,對我說:「哈伯德,我一直把他當成兄弟啊。」

「我可不想做你的兄弟。」我說。

「真是見鬼,我哥哥以前總是爆我的菊花,直到我十四歲那年用石頭擊中了他的頭。你哥哥都做過些什麼呢?」

「我只有弟弟。」

「你會爆他們的菊花嗎?」迪克斯·巴特勒問道。

「不會。」

「是還沒有發育好嗎?」

「我弟弟是雙胞胎,分不清誰是誰。」

他大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犀利的眼光讓我手心都滲出了汗。不料他竟然嘆了口氣,說道:「哎,阿尼會想明白的,這個問題在於我究竟是怎樣的人,我的年紀已經很大啦,做不了傳奇人物了!」

我不知道迪克斯·巴特勒的脾氣還會發作多久,但是阿尼·羅斯在我們需要穿越「東德邊境」(佩里營的說法)的那一夜不該唱這麼一齣戲的。因為那一整天都在下雨,森林裡到處都是泥濘,空氣里滿是各種惱人的小飛蟲。夜空也不夠晴朗,我們只能憑著指南針前行,一不小心就會走錯方向。

我們的訓練任務早已安排妥當,如果一定要說什麼是整個特訓的高潮環節,那應該就是「逃跑和審訊」了,這門課程匯聚了最優秀的教練。在最後的三周時間裡,我們團隊里的每一個受訓者都要扮演打入東德內部的西德間諜,我們每個人都必須用西德語寫出一份自傳,編一個掩飾自己真實身份的故事。我們在自傳中要提及我們在東德的工作、我們的家人、學校的歷史以及「二戰」中我們痛失的親友,還有我們所謂的家鄉「曼納伯格」遭受突襲的那些日子。那幾個禮拜,我和羅斯一直在強迫自己記住大量的細節,另外我們還化名為漢斯·克魯爾和維爾納·弗拉格。

在逃跑訓練中,我們的西德委託人對身處東德的我們發出了警告:我們的無線電傳輸內容被截取了!我們不得不迅速逃至西德邊境,逃跑路線的最後兩英里我們得穿越一座東德森林,正好和弗吉尼亞州的那片森林差不多。如果我們成功翻越了暗處的柵欄,那我們編的故事就不必接受審訊了,儘管我們寧願被逮著,感受一下被審訊的情形。如此一來,這座森林就是最好的機會了,上級也並不希望我們所有人都越過那片森林,實際上也沒有幾個人成功翻越了那些柵欄。

我其實很想翻越那些柵欄,因為我從夏洛特那裡得知,計入一個人二〇一檔案的不僅是在農場特訓的表現和得分,還有一個由五個字母組成的密碼,這個密碼會對未來的發展起著重要的作用。農場特訓的良好表現還遠遠不夠,五字密碼才是決定在特殊職位上去留的關鍵因素。我想,能翻越柵欄的一定就能拿到最高分了,毋庸置疑,還有一種隱匿的評級方法,就是看你在審訊環節中的具體表現。

很遺憾羅斯和我沒有取得首戰大捷,在我們到達通往東德柵欄的水渠時,有毒的淤泥讓我們的全身瞬間癱軟,在噁心又無力的情況下,我們還得躲開每三十秒掃過一次的探照燈,而且大約每分鐘就會有輛吉普車從我們身邊經過。我們只能在這樣的環境下爬到全是淤泥的岸上,避開柵欄頂端帶有倒鉤的鐵絲網,然後從十四英尺高的地方跳下來,來到柵欄的另一面。根據遊戲規則,這樣就算是獲得自由了。

可是,羅斯看起來卻是一臉泄氣的樣子,我想他是害怕那些帶倒鉤的鐵絲網吧。「哈利,我做不到的,」他嘟噥著說,「我完成不了……」他幾乎要把這種恐懼傳染給我了。

「你這該死的猶太佬,給我勇敢點!」我大聲叫嚷著。這時探照燈又照了過來,我們趕緊爬上那噁心的全是淤泥的岸上,開始爬柵欄。同時還要目不轉睛地盯著探照燈,唯恐它來來回回掃射最終落在我們身上。結果在短短數秒內,一輛載著兩名衛兵的武裝吉普車就朝著我們開了過來,機械槍對準了我們的身體,我們就這麼失敗了。我們班裡的大部分人都是以這種結局宣告失敗的,其中還包括十大聯盟的運動員。這次特訓不是為了在我們中間挑選東歐的間諜,而是讓我們對未來會遭遇的可怕經歷預先做好充足的準備。

由於西德的衛兵穿著東德的制服,所以在這場模擬訓練中,這吉普車就成了唯一給人真實感受的元素了。我們被戴上了手銬,沿著邊境小路飛快地行駛,來到了一座刷白的由煤渣磚砌成的建築物。進去以後,裡面是一條直通中部的通道,兩邊是一間間沒有窗戶的審訊室,每間審訊室大約有八平方英尺大小,裡面不過是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和一盞亮得刺眼的燈,審訊人說著一口夾雜著濃重德國口音的英語,我們的隊伍中還有人模仿他的口音。我在農場特訓的時候從未見過這些人,後來才知道這些審訊官是機構里的專業演員。眼前的這一切都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真實,足以粉碎一個人的所有希望了。

審訊官從一個房間來到另一個房間,一個挨一個地審問收押進來的學員,之後留給他們的就是無休止的寂靜了。面對著這屏氣凝神的審訊,盯著這寂靜的白牆,我開始誤以為此時依然是漫漫黑夜。我忽然想起我編的故事是有些不自然的,而在審訊過程中,這故事幾乎是重頭戲啊。由此我發現,對一個演員來說,他扮演的角色比他的真實生活更加生動。之前我為什麼沒有意識到好好準備的重要性呢?以前我沒能好好規劃生活,此刻它出現的每個細節都成了額外的負擔,而我也只能依靠意志力回想起那麼一點點了,相反,我提前計畫好的每個項目都在我眼前重現。我編的故事中設定好的場景是:我是「二戰」後的萊比錫城附近曼納伯格一所職業學校的學員,我能想像出從學校窗戶飄進來的陣陣惡臭——臭味來自那些燒焦的人和老鼠的屍體,還有成堆的垃圾和碎石。當提到在那裡的學習時,我的聲音聽起來讓我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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