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早些年的訓練故事 第五章

在耶魯大學大三期末,經人介紹後我與基特里奇相識。就在復活節之前,我收到一封電報:過來與我未婚妻會面,復活節期間基特里奇和簡·哈羅會待在自留地。

回到多恩後,我沒有及時回到島上,因為我父親在幾年前由於缺錢勸說他的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同意將這個島賣掉。為什麼他的基金需要補充呢,這仍然是家族的一個謎團。在哈勃,意外之財、天災、侵佔,比起性醜聞離兒童更遠。我所知道的(僅耳語交談時提起過)是一片責罵聲:「該死的恥辱,居然將自留地賣掉,這怎麼可能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的主意呢?」我父親在那個夏天外出過兩周,口風嚴得如同被政府逮捕的南美獨裁者一樣。賣不賣自留地我並不太關心,因為我並沒有那麼熱愛它。第二年夏天,我就在南安普頓和我母親度過,每天和一群我並不喜歡的有錢的新朋友一起喝酒,整個八月都在打網球。我逐漸意識到,我即將失去緬因山上溫暖的午後了。

我收到了回多恩島的命令,這樣就有更多的機會去看望夏洛特了。我就像一個女孩子,愛上了一個即將上戰場的男人,即使他三五年不回來也無關緊要,這個女孩也不會出去和別人約會,她甚至連其他男孩的電話都不接。

我喜歡上了中情局,我就是那一類可以放棄全部生活來專註情報工作的人(這類人少之又少)。我開始瘋狂地閱讀間諜小說,一目十行地瀏覽著斯基特文,參加耶魯外交政策論壇,研究列寧、斯大林和莫洛托夫的電報,我很想了解敵人的真面貌,我處處避開有關共和黨和民主黨的政治爭論,這些對我來說都無關緊要。艾倫·杜勒斯是我的領導者,我會成為對抗魔鬼戰爭中的一名優秀騎兵。我仔細研讀德國哲學家施本格勒 的著作,在新灣港的冬天沉思西方世界即將到來的衰落,以及如何防止這種衰落的發生。一切安排妥當後,我給夏洛特發了封電報告訴他:我已在路上。署名為「安喜登」(這個名字出自毛姆的間諜小說人物)。我開著一輛一九四九年的道奇雙門轎車從新灣港直達荒漠後方,在那裡我親身體會到了無家可歸的感受。

我不知道我能否描述這個地方的變化,我需要給《地理學家》雜誌增加一個「廢墟中的財富」欄目:哈伯德的後代留下了他們的地質層。我們曾經居住的地方長滿了橡樹,我們的露營地里有一張古樸典雅的橡樹桌子,這是從多恩·哈伯德那裡流落到我們手上的(他也給我們留了許多關於瞭望塔的手稿,這個瞭望塔有一百英尺高,曾打算建在這個島的最南邊)。沿著牆,可以看到許多裝在相框里的照片,這些相片上沾著一些污點,相框的玻璃已經有了裂縫,相片上的橡樹高大挺拔,自十九世紀五十年代起這些橡樹就有這麼高大了。牆上有好幾幅彩色油畫,由於時間太長油畫都褪色了,有馬蒂斯、布拉克、杜菲、杜尚的作品,全都是我母親收藏的,即使她永遠不再回來了,這些油畫仍然保留著。從牆上的其他東西也可以看出這是一棟簡陋的避暑別墅,屋子裡的小床也是凌亂簡陋,粗糙的床墊上鋪著陳舊的被褥,木桌上厚厚的油漆層上有指甲的刮痕,見證了酷熱而無聊的暑假下午。玻璃窗上結滿了蜘蛛網,屋檐下有鋪滿灰塵的鳥窩,那些沒有使用過的房間里還有老鼠的排泄物。這就是我們想住大房子所付出的代價。

基特里奇的父親羅德曼·諾爾斯·加德納和他夫人從我們手上買走自留地後將它打理得很漂亮,基特里奇的父親,作為一名資深的莎士比亞學者(與來自哈佛的著名的莎士比亞後裔喬治·基特里奇一道),知道關於整個購買計畫的所有細節。在轉讓自留地的過程中,它是作為結婚禮物送給兩位新人的,如果基特里奇與休·蒙塔古離婚了,那麼基特里奇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擁有這個小島了,這也是為什麼我會回來住在這裡的原因——我想通過基特里奇的關係而擁有自留地,而且這一切是來得那麼及時。我還在耶魯大學讀大三的那個復活節,在與哈伯德一家會面後,距現在已經兩年多了,加德納博士和他夫人將自留地打理得面目全新。從學校退休後,他們夫婦二人把位於劍橋家裡的一些殖民時期最好的傢具都搬到了這裡,現在窗戶上掛著典雅的窗帘,牆上放著加德納博士在十九世紀維多利亞時期收藏的畫作。卧室里重新擺上了嶄新的床鋪,不再像我第一眼看到時那麼雜亂了。現在看來,在這種新英倫式的旅館裡,即使是嚴寒的冬天也充滿了溫暖。

我抵達後度過了漫長的兩小時,休·蒙塔古和他的未婚妻都不在,但我見到了知名的莎士比亞後裔和他的妻子,他是哈佛大學的一名教授,所教授的學科現在估計已經被取消了,他和他的妻子接待了我。加德納博士的聲名遠播,對他的卓越成績有諸多評價,而且他還善於交談,我們談到去年夏天哈佛大學足球隊與耶魯大學足球隊的比賽,然後談到我喜歡的壁球,我是B級選手,最後談到我的父親,加德納博士最後見到他時是與杜勒斯在華盛頓一個年度的花園派對上。「他看上去很不錯,當然,那是去年的事了。」

「是的,他現在看上去也不錯。」

「祝他一切安好。」

作為一名網球運動員,加德納博士不會讓你享受賽前熱身的,比賽一開始他就會讓你來回奔跑。

梅奇也沒有明顯好到哪裡去,雖然她滿懷信念地說花園裡的花會在五月開放,但對於緬因州春天無常的天氣,她總是有不滿的情緒,她說她會種一些雜交品種的花卉,當我向她建議種一些在六七月開放的鮮花時,她對我的建議並不感興趣。當我和梅奇無話可談後,我試圖進入加德納博士的健身中心,我跟他闡述了我在學期論文(我的這篇學期論文獲得了A)中關於海明威作品的看法,我說,海明威後期作品中的風格所顯示的是一種作者自覺選擇的諷刺,表明了他受到李爾王的深刻影響,特別是肯特的一些台詞,我引用了第一篇第四幕:「我真的寧願愛他,與他交談,他這麼聰明而話語不多,害怕作出判斷,無法選擇時就去抗爭,沒有魚的時候也要想方設法弄魚來吃。」我要再加幾句:「我能提供誠意的建議,比如騎馬、跑步,在敘述故事時故意破壞一個有意思的童話,直率地敘述一個平白無奇的故事。」但是,加德納反問我:「為什麼要把自己與抄襲者聯繫起來?」

我們坐下來,舒展了一下身子,基特里奇和休·蒙塔古在黃昏時分到達。這是個非常寒冷的復活節,他們冒著冰雪從山下攀登戈勒姆山山道來到這裡。基特里奇保證是個很好的搭檔,她看上去臉紅紅的,充滿了聖誕節的氣息。

比起我之前見過的任何女人,她都更加可愛。她的黑髮剪短了像一個男孩子,穿著休閑褲和風衣,她是最好看的女孩,她就是這個節日的女主角。下午爬雪山時把她的臉色凍得如雪地里的紅色漿果一樣紅,她像極了她父親收藏的維多利亞時期的少女,如修女一般高貴,如天使一般可愛。這就是基特里奇。

「很高興認識你,我們是堂兄妹,你知道這事嗎?」她問。

「我想我知道。」

「昨晚我查過了,你是我的三表哥。如果你提前對我下手的話,別人就沒有機會了。 」她呵呵地笑著,直直地看著我(好像在說如果她喜歡一個比自己年輕的小夥子的話她的吸引力會加倍增加),休·蒙塔古事實上已經被煽動起來了,我對於妒忌這事一無所知,但我可以感受到他的情緒開始波動。

「我必須告訴你,」她說,「休·蒙塔古總是把我們帶到如此可惡的境地,我一直對他說,除非他保證不再這麼對我,否則我絕不會嫁給他。因此他說:『你和哈利現在是在同一條船上了。』他用卑鄙的手段將我們統統放逐。」

「事實上,」休·蒙塔古說,「她比你好一點,哈利,一直都是這樣子,毫無希望。」

「但願如此,」梅奇說,「傻子才會冒這種風險。」

「我願意,」基特里奇說,「你將成為怎樣的丈夫?」

「相對安全的丈夫。」休·蒙塔古回答。

想到他已婚的女兒, 加德納咳嗽了一下。

恰好在這個時候,基特里奇說:「我覺得父親一想到我就會聯想到不幸。」

「我不認為自己是個黑鬼,」基特里奇的父親說,「我的女兒也不這麼認為,你的邏輯很糟糕啊,親愛的。」

基特里奇換了個話題。

「你從未爬過雪山?」她問我,當我搖頭表示否定時,她說:「他們對你做的最糟糕的事情莫過於你不得不在探照燈的掃射下跳出泥坑爬出圍牆了,」她停頓了一下,但並不是故意的,而是考慮到我在聽這些瑣事,「我覺得後年你會進去,籬笆就建在東德的格羅斯烏勒的分界線上。」

休·蒙塔古帶著毫無快樂的微笑勉強說道:「基特里奇,不要把滑雪看作你的專長而胡說八道。」

「不,」基特里奇嘟囔道,「我這是在家,我想聊聊,我們不是在華盛頓,我厭倦了假裝是一名財政部的文件記錄員穿梭於謊話連篇的雞尾酒會,他們會問我『你整理了多少文件』 ?我會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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