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早些年的訓練故事 第三章

我站在石頭上的恐懼感很快得到了緩和,假如沒有像蒙塔古一樣的人帶頭行動,沒有一個經驗豐富的人幫忙綁繩子,那麼你非常有可能從懸崖上墜落。由於第一次攀岩時沒有認識到相關的安全性,每次移動時總有一種稍微出點差錯就會斃命的恐懼感。那天下午,我們又一次攀爬了另一處垂直的懸崖,這次攀岩時我覺得我的安全得到了相應的保障。當途中遇到障礙時,我滑向了另一個支點,卻下滑了好幾英尺,膝蓋被擦傷了好幾處。

自那以後,我不斷進步。蒙塔古接受我父親的邀請,去多恩島度他為期兩周的假期。因此,在那兩周我每天都跟他出去一次(通常都是雨天),他還帶上我的兩個堂兄,但在他們的恐懼中我沒有找到一點樂趣,我毫無感覺,儼然是一個老手了。

蒙塔古和我更喜歡單獨攀岩。每次他都帶我穿越各種危險的地方,並向我介紹如何抓住岩石縫和各種支點,我學會了如何用手指抓住光滑的石頭。他還向我展示後躺和攀爬煙囪的技術,最後他帶我擠入了狹窄的岩縫裡,進入岩縫後,他就將雙手平撐和橫向攀登的難題拋給我。請原諒我吧,我之所以提這些技術,是為了記錄下我們每天攀岩時遇到的各種不同的岩壁。許多晚上當我去睡覺時,我的腦海里都在想岩釘的正確位置是在什麼地方。在夢中我聽到了蒙塔古先生的聲音,作為領頭人,他正用力拉動我身上的鎖扣,發出了嘶嘶的響聲。

我在各種岩壁上笨拙而努力地攀登著,渾身髒兮兮的,還帶著岩漿的味道。但我開始喜歡上攀岩運動發揮極限的技能了,攀岩的人總是用手多過用腳,意志多過智慧。在那兩周時間裡,我的手指、肘部、膝蓋都被磨破了,大腿和脛骨有一百多處被擦傷,但是我很高興。從那以後我找到了一個真理,這個真理是一些人可能永遠不會接近的:大多數的幸福都是在恐懼的經歷中獲得的。每一次他帶領我攀岩,都比前一次要難,所以我幾乎每天都是揮汗如雨。在這段時間裡,我對恐懼的了解猶如身體得流感後對發燒的了解。我了解到恐懼有著無情的規律:要麼你征服恐懼,要麼恐懼征服你。有很多天我無法完成攀岩,不得不下山去。但是,在攀岩運動中,下山比上山困難,在下山的時候你的腳必須尋找支撐點,因為腳一直沒有手靈活,所以我經常踩滑,懸掛在繩子上。汗流浹背時才意識到自己的慘狀,想到所面臨的困難時晚上無法入睡,因為第二天我還得返回去正確地完成攀岩,多麼悲壯的事情啊。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將童年時代像船一樣沉沒的勇氣全部展現出來,是的,將勇氣從內心深處全部釋放出來。我感覺似乎所有讓我不堪重負的兒時的恐懼都開始慢慢消失,我正一步步脫離這片讓人泄氣的墓地。這是多麼令人不安的攀岩運動啊,每一次我都沒有完整地完成一次攀岩,我希望可以治癒的恐懼不但沒有消失,反而變得更加嚴重了。

然而每一次成功,我的信心都會獲得回報,獲得成功的那一瞬間會讓我一整天都很開心。外出訓練即將結束時,蒙塔古把我帶回奧特懸崖要我接受新的任務。雖然我所掌握的技能在最開始向上爬的時候非常困難,但既然接受了這個任務就不得不邊攀岩邊釘岩釘,每釘完一顆岩釘,我的手都會因酸痛而抽筋。目前墜落的可能性仍然很大,我試圖在沿途每五英尺的地方釘一顆岩釘。由於在懸崖上會不會墜落總是由最後一根釘子決定的,所以我將每一根岩釘都釘得很牢固。

最終我還是墜落了,大概墜落了十英尺。雖然我被釘子鉤住了,卻在繩子的另一端彈了起來,在石壁上不停地晃動著,受到了各種擦傷和碰傷,感覺像被扔進冰水中的貓一樣痛不欲生。我屏住呼吸不讓自己沉浸在漫長的啜泣情緒中,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回憶起心中不滅的意志,難以相信自己竟會如此苛求自己。當我再一次鼓起勇氣攀爬時,找到了一條安全路線,俯角與第一次的恰好相同,只是我的安全完全仰仗於拴在背部的一根繩子。在過去的兩周時間裡,我學到的新知識終於產生了作用,我終於學會了攀岩而不再墜落。

對我而言,那兩周的攀岩訓練比任何腦力訓練還重要,我在家中有了新的地位。我的堂兄在過去的爭執中從未讓步於我,現在也甘願讓步了。父親也帶我到哈伯酒吧街最有名氣的酒吧里喝酒,臨近夜晚的尾聲,我覺得自己無比輕鬆,就像一根在紅酒里烹調的義大利麵條。而我父親依然如往常一樣,沒有任何喝酒的意思,也沒有顯示出任何好意或惡意,他神采奕奕地說:「休·蒙塔古對你的看法不錯,這就算是表揚你了,哈利。他對其他人很少有超過三個字的評價。」

「好的,我很開心。」我說。但我的內心很平淡,我很想哭,於是我喝了幾大口威士忌之後就暈乎乎地躺下了。一直到酒醒之後我才清醒過來,關於蒙塔古對我的評價,父親的內心感到多麼驕傲啊。

「蒙塔古打算明天帶你去參加龍蝦宴,」他告訴我,「蒙塔古說你值得為你自己辦一個告別聚會。」

在這次活動中,休·蒙塔古有很多話對我說。喝下第一口酒後,我開始喋喋不休,在這個假期里,我陶醉在對一種運動、技能的享受和戶外心靈修行中,因為那個下午我成功地攀岩增強了我的信心,更別提那晚以前我與威士忌微妙的關係了。與此同時,在知道蒙塔古這位嚴厲的教父明天就要離開時,我的心情無比輕鬆,他也一直拉著我閑聊。我正準備起誓絕不背叛新的紀律,此時蒙塔古打斷了我的誓言。

「哈利,我打算告訴你一些可能會傷害你的事,當然我說這些只是為了你的利益。在過去的兩周時間裡,我一直看好你,你將成為一個優秀的人,我加倍地尊重你,因為你在童年裡覺得自己無比渺小,但據我了解目前你已經不小了。」

「是的。」

「根據你父親對你的評價並不完全可靠。」

「當然不完全可靠。」

「男人會不斷地將體內的潛能激發出來;而女性呢,在我看來,僅僅是將已有的天賦顯示出來而已,」當他看到我的眼神遊離不定時,他聳肩說道,「當我們更了解彼此時,我們會更多地談到我們各自的母親,」他停了下來如同被自己嚇到了一樣,「但是,不要指望這個。」

「明白,先生。」

「從現在起,當我們單獨相處時,我希望你稱我為夏洛特,不要與簡·哈羅的哈羅混淆了,是夏洛特。」

「明白,先生。」

「美國國務院經常討論的一個小問題就是為什麼蒙塔古會選擇這一據點。遲早,他們都會站在我這一邊的,並用他們涉世未深的方式直接詢問我,彷彿我會急著告訴他們一樣。如果我們成為特殊的朋友,我會向你泄露這個機密的,不出二十年。」

「是,夏洛特,」我停了停,「這聽起來好像不太妥。」

「不要害怕,你會習慣的。」他抓著龍蝦蝦腳的關節處,彎曲著將它們掰開,手指沒有被刺扎住,嫻熟地扒拉著龍蝦肉。

「哈利,我會先告訴你最壞的事情,」他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我,沒有任何移動,「我希望你放棄攀岩。」

他本可以一巴掌拍在我臉上的。

「噢,天哪,為什麼?」我詫異道。

「並不是因為你不適合,你不僅有身體上的技能,而且還有內在的勇氣,十個開始攀岩的人只有一個能得到指導。我認為你在這群人中很有可能是得到指點的第二個或第三個。」

「那我為什麼不得不暫停呢?」我停下來問他,我放低了聲音,「我會殺死自己嗎?」

「殺死自己倒不會,弄傷自己卻是不可避免的,這並不是我的原因,這一點尤為特殊。只有最優秀的人才能繼續下去。如你所見,對像你這樣勇敢的人來說,這不僅僅是一項運動。」這是第一次有人說我勇敢。

「不!」我叫嚷道,「為什麼?為什麼你希望我退出?」

「這是一項強調優秀的活動,哈利,如果你繼續下去,它會佔據你的整個生活。你不能休息,每當你在一次攀岩中失敗時,這種記憶會佔據你的每一縷思緒,直到你成功為止。即便對一個優秀的人,攀岩也是一個不斷衰弱的過程,一個沉溺其中的過程。最終他會變成一個受害者和膽小者,甚至會變成一個中庸的偏執狂,這種變化過程就像一個曾經不飲酒的人逐漸變成一個酒鬼。你沉溺其中無法思考其他任何事情。」

我非常激動地對他說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的聲音已接近粗魯的邊緣,因為我能感受到他的情緒。雖然他身為一位教父,但我也不想受他逼迫。

「也行,」他說,「那我們進一步說吧,在攀岩中獲得高能力的人能夠成為自身意志的工具,這就是我們試圖達到的,這也是從第一年起就鼓勵我們去獲得的。小孩從小接受教育不要去弄髒褲子,他的腸胃受到意志的控制,隨著我們逐漸成長,我們經常感受到自己的情緒如同在公共場所發現的許多難為情的需求一樣喧鬧和低俗。來,我們喝一杯吧。」他用了邀請的語氣,彷彿這是我唯一能夠接受的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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