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Ω-8

壁爐里的光倒映在他的眼鏡里,我甚至可以看到木頭在火焰里燃燒閃爍著。

我說:「我覺得從聯邦調查局裡退出來是理所當然的。」我不知道我這樣說是不是會讓人覺得我很傲慢,我也不知道羅斯是不是在釣我,他放長了線讓我毫無戒備地說,但是現在我能明顯感覺到他在收線了。

現在他開始用嚴肅的官腔說話,以此收穫他的獵物。

「我現在整理一下,」他說,「如果你好好配合的話,你就可以依照相關條文從聯邦調查局辭職了。」

並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說官腔的,我輕蔑地對他點點頭。現在我意識到自己喝醉了,最近這些日子我喝醉的時候並不多,無論我喝多少酒,幾乎都沒醉過。但是在政府里工作了二十五年以後,你就會對給你下達命令的長官的語氣特別敏感。

「我也總結了一下,」我告訴他,「除了要解決這件突發的意外事故,我們還會繼續我們之間的審問。」

我的這句話讓原本一直掛在他臉上的淡淡的微笑瞬間消失了,反過來,他現出一種憂傷的表情。這時候我才反應過來,羅斯也和我一樣喝了很多酒。剛剛我們一直在酒的河流中翻雲覆雨,只是現在沒有了洶湧的波濤,留下平靜的河面。

他嘆了口氣,我想他會說:「你怎麼能這麼做呢?」但他只是嘟囔地說:「我們還沒有達成共識。」

「沒有達成共識,那我們現在進行到哪裡了?」

「我想要你的綜述。」

我靜靜地喝了一大口蘇格蘭威士忌,「為什麼?」

「或許我需要它,我們正處於一場災難中。有時候,你看事情比我看得清楚。」

「好吧。」我說。

「我是認真的。」他說,我這才認為他是說真的。

「我們有什麼呢?」我問,「你們得到的那具屍體是夏洛特的屍體嗎?」

「是的。」他說,但是語氣中充滿著一種不情願,似乎隨時準備否定剛剛說的話一樣。

「我猜,」我說,在我繼續這個令人困惑的話題之前,我喝了一小口酒,「屍體應該受到了損壞,並且被海水浸泡過。如何能辨別是夏洛特的?」

「這具屍體從外表上來判斷就是夏洛特。」

我們都沉默了,現在我知道無論在任何時候以任何形式談論夏洛特的死都是一件讓人覺得很不正常的事,一談到他的死我就有點傷感,這讓我很驚訝。悲傷、憤怒、疑惑以及自責,現在我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各種情緒都希望通過喉嚨梗塞來尋求一點慰藉。我發現這讓我更願意盯著壁爐裡面的火看,以此來分散注意力。盯著壁爐裡面的火看,會讓我不自覺地研究起壁爐裡面的木頭來。在一根木頭被火焰慢慢吞噬之前,它會慢慢發熱,到熾熱,最後到著火。看著木頭慢慢焚燒自己,我不禁和其他哀悼夏洛特的人一起哀悼。那麼多的死亡讓我發現,每個人都逃脫不了的死亡是萬事萬物的一種消解方式。是的,所有事物最終都將流入大海,而夏洛特的死讓他成為世界的一部分。這樣的想法讓我的喉嚨不至於那麼梗塞了。

我發現,我真的想談論夏洛特的死。無論今晚發生了多少事——或者說因為這些事已經發生了就不能改變了?——現在我感覺好像消耗了大部分的精力,現在的我只有原來一半的精力,只有原來一半的邏輯思維能力。我的各種情感也消耗了不少,現在我只有一半的意志力了。如果說十分鐘之前我是酒醉狀態的,那麼現在我是清醒的。但如果說醉酒會讓人喪失意識,那麼我醉酒時的談吐就會讓我暴露無遺了。我覺得我很有必要再次確認我在醉酒狀態中的理智程度,也就是說,需要確認我的思路和邏輯能力。這是一件多麼諷刺的事情啊,醉酒對別人來說是一件暴露隱私的事,對我來說卻是一件完全相反的事。那麼醉酒對我來說是不是一個優點呢?羅斯是不是希望借我醉酒時的談話來獲取一些信息呢?我可以讓他得到他想要的東西。說到這裡,我想起了一些往事:一種我們倆共同的觀念,我們是夏洛特最好、最聰明的助手,當然還有他那最強烈的好勝心。現在我已經到了一種境界:無論我的身體多麼累,我的思緒一點也不複雜,反而很清晰。

「內德,第一個要弄清的問題是這起事故是自殺還是謀殺。」

他點了點頭。

我自己也在想:如果是自殺的話,那只有可能是夏洛特玩股票玩得太大,最後股票虧了想不開就自殺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就有大麻煩了。

「繼續說下去。」

「但是,如果夏洛特是被謀殺的,」我還沒說完就停了下來,這裡有很大的困難,我用了一句一直流行在中央情報局的諺語繼續說道,「在不知道事情發展趨勢或者事情發生原因之前,不能輕易採取行動。」

「當然。」羅斯應付道。

「好的,羅斯,如果夏洛特遭到襲擊,那麼這種嫌疑是指向東方還是西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要去找金氏兄弟公司還是應該到夏洛特家附近去找證據。」他終於把這麼長時間以來積在心裡的壓力釋放出來了。

「不可能是金氏兄弟公司。」我說。

他用煙斗的煙嘴那端碰了碰牙齒,如果以前我們和國家安全委員會的人曾經相互殘殺,那麼這次可能會是另一場相互殘殺的開始。但是歷年形成的不成文的契約告訴我們,史上並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或許是來自第三世界的特工,又或許是歐洲人,但肯定不是兼備兩者的人。「不,不會是俄國人,」我說,「除非夏洛特和他們玩兩面派手法。」

羅斯嘆了口氣。

「另外,」我提議,「謀殺夏洛特的也可能是我們的內部人員。」

「你可以詳細說一下嗎?」羅斯問。

「夏洛特做了一個假設,他對這個假設很有把握。他覺得我們內部有一個小集團,他們竊取我們的最高機密拿出去賣,或者依靠這些機密在世界範圍內投資謀取利益。在他看來,這個小集團取得的利益甚至比整個總參謀部的預算開支還要大。」

「那你的意思是說,夏洛特是被內部行政機構的人謀殺的?」

「如果他們不這麼做的話,他們會損失數十億美元,甚至更多。」

我也是這個假設的支持者之一,為夏洛特著想也為了我自己,我提出了這個假設。如果羅斯是一個很好的衛士,如果他堅決反對內部巨額貪污的話,那麼和他一起工作可能會讓我舊冤得雪。

可是,羅斯搖了搖頭,「現在就往這方面走是不明智的,」他說,「你不知道這樣做會遇到的最壞的情況。如果按照你的理論來做,那麼在這條路上我們極有可能遇到更大的、更難以克服的障礙。」

我給我們兩人又倒了些蘇格蘭威士忌。

「你看,」羅斯說,「事實上,我們現在還不確定那就是夏洛特的屍體。不清楚那具被衝上切薩皮克海岸的屍體是不是夏洛特的屍體。」

「不確定?」我都能聽到自己質疑的回聲。

「我們只是猜測那是蒙塔古的屍體,但是化驗室還沒有給出確切的化驗報告確定那就是蒙塔古,儘管身高、體重和外部特徵看上去很像蒙塔古,我們依然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在他的左手第三個手指上戴了一個聖馬修戒指,這些都和蒙塔古的特徵吻合。但是,屍體的臉部卻什麼都看不出來。」羅斯那蒼白的帶點灰的眼睛平時都是無精打採的,現在他那隱藏在眼鏡後面的眼睛卻格外明亮。

「我不忍心告訴基特里奇,」他繼續說道,「屍體的臉部以及頭部都變形了,根本認不出模樣。屍體上顎有被獵槍槍口抵住擠壓的痕迹,很可能是一支短獵槍。」

我不想一個人在那裡想像羅斯描述的畫面了,於是我問道:「那蒙塔古的後背是什麼樣的呢?」

「屍體的背部有嚴重刮傷留下的傷疤,乍一看和蒙塔古的後背傷疤很像,」他搖了搖頭說,「儘管這樣我們還是不能確定屍體背部的傷痕就是蒙塔古背部的傷痕。」

「你應該有夏洛特的X光線檢查結果的存檔吧?」

「是的,哈利,你認識夏洛特,他在醫院治療中心裏面的所有記錄數據我們都有。他肯定不希望他的這些個人信息被別人知道,甚至從應該保存的地方轉移到其他地方。」

「他的X光線檢查數據有沒有給你一些信息?」

「這就是問題的難點所在了,」羅斯說,「我們找不到他的X光線檢查數據,」他把煙斗從嘴裡抽出來仔細檢查煙斗裡面煙草燒焦的情況,然後說道,「這就是讓我們頭痛的第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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