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Ω-7

這也太奇怪了吧,此時我感受到一種表面上的快樂。如果說在確定我被監視之前我有一種壓迫感的話,那麼現在確定之後我應該是感到放鬆了:我開始大口大口地呼吸,就像套在我頭上的長襪剛剛被扯掉一樣。事實上,我有點開心,同時我也處在雜亂無章的驚慌之中。

小時候,我總覺得自己是一個辱沒了英勇父親的無用兒子,我甚至可以把自己爬出這個深坑的經歷講成一個故事,如果你覺得自己是一個懦夫,那麼偶爾輕率魯莽的行為或許對你有幫助。我父親的魯格爾手槍是他在戰略情報局工作的時候繳獲的,他在他的遺囑中把它給了我,而我把它放在我密室的一個小箱子里。現在,我可以帶著它去偵察一下樹林里到底是什麼人了。

我又反悔了,我幾乎不可能準備好進入樹林,但是我必須得進去。這樣一種工作是需要高超專業技巧的,就像我的工作一樣。這些工作都需要從事該項工作的人具備一些特長,儘管這個人是一個很普通、不優秀的人。有時候,我可以強迫自己為一些不可能出現的狀況做準備,當然,這種能力是一種讓人好奇的、誇張的能力,擁有這種能力的人應該可以成為電視里某些比賽節目的冠軍了。在這樣的比賽中,如果你猜出了謎語的答案,舞台中間會出現一個鬼的形象,觀眾都會嚇得尖叫。為了理清我的思路,同時也為了能夠集中注意力,我承認我需要藉助公禱書裡面的文章。

我承認祈禱者很少說公禱書里的這些話,但我現在要對自己默讀《周五故事集》裡面的一些小片段了——親愛的耶穌啊,你用你的死帶走了世間死亡的痛苦,把生留給了你的僕人們,好讓我們跟隨你引領的信仰,這樣我們就可以在你的懷抱里安然入眠了——我正在試圖為即將發生的戰鬥乞求主的原諒,這樣我的內心就能鎮定了。當我一直在重複這篇禱文的時候,大概重複了十遍吧,我上學前班的那些經歷就浮現在我的眼前,同時我也想起了我們把在教堂以主之名做禱告當作世界上最讓人想睡覺的事。我本可以在某人的懷裡或者在某種東西裡面安然入睡的,但是我清醒了,在那短暫的五秒鐘或者十秒鐘慌神之後,我開始走向我希望自己走去的地方,人們是不會忘記自己做過的事的。我從原來的恍惚中清醒過來,並且意識到我不能只是坐在基特里奇身邊保護她到天亮,雖然坐在椅子上會很安全,但會因此失去我的愛人。走出去或許會遇到危險,但能保護她,這就是一種殘忍的浪漫,但我認為這才是愛——愛情是一種讓人吃驚的東西,愛情里總要有一方讓自己身處危險去保護自己的愛情——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很少人懂愛情的原因吧。我一定要找出樹林里的那個影子是誰!

我把父親的槍拿出來,又從旁邊的袋子里拿出子彈,裝到彈匣里之後再把彈匣裝入彈匣倉,然後拉開套筒,將子彈上膛,扣動扳機。扣動扳機的時候,我聽到槍的後坐力將子彈射出去的聲音,對一個喜歡槍的人來說,這種聲音是很悅耳的(在這個時候我是一個愛槍的人)。然後,我打開卧室門,隨後鎖上,把鑰匙放入口袋。我手裡拿著武器,慢慢下樓到大廳。

我父親過去常常說魯格爾手槍是德國人為美好生活做出的最大貢獻。在外形上,魯格爾手槍簡直和夏洛克·福爾摩斯一樣帥氣,這把槍握在手中的分量會讓你覺得自己是一個神槍手,就好像一個還不怎麼會騎馬的人碰到了一匹好馬,這匹馬可以讓你坐得穩當。我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自留地是一座帶有六道門以及我們常說的幸運入口的房子,這個幸運入口是剛投入使用的。老房子有一道前門、一道後門、一道側門,這道側門有一個樓梯通向海浪拍打的海灘。自留地的儲藏室有一道門,柴房有一道門,地窖入口有一道門。這些就是這座城堡的所有門了。

我守著食品儲藏室的門,這裡沒有來自附近窗戶的照明燈,並且這裡的風聲很大,我覺得這麼大的風聲足以掩蓋任何開門聲,事實也是如此。我小心翼翼地守在這裡。

外面是無盡的黑暗,就像一個黑洞。地面是濕的,我不用走動,這讓我稍感安慰。十五年前我在越南待過一段時間,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像今天這樣警覺過。事實上,在我回想起在越南和幾個狙擊手一起出去巡邏學到的東西之前,我沒有走出十步。此時此刻,我整個人處於一種高度戒備的狀態,連手指頭、腳指頭、眼睛、鼻孔、耳朵,甚至連碰觸空氣的舌頭都處於高度戒備狀態。

然而,當我從小屋裡衝出來跑進樹林里的時候,就像那些莽莽撞撞沖入設有警戒的宴會上的人一樣,極有可能不經意間就摔倒在那些監視我的人面前。那天晚上,正如我所說的,天很黑,而且風很大。當風猛力地吹起,儘管我快步走在濕漉漉的松樹枝鋪滿的道路上,你也不可能聽到我的腳步聲,樹枝的搖曳聲也聽不到。走出沒多遠我就明白了,要想收穫點什麼,應該離房子遠一點觀察。於是每走出四五十步,我就仔細觀察那些有燈光的地方。如果我足夠細心,我應該可以從那些人的背後盯著他們,假設他們只待在一個地方沒有轉移。但如果他們也像我一樣在四處走動呢?我要不要隨時注意我的身後呢?我已經繞了房子好幾圈了。

當我在樹林里碰到第一個警衛的時候,我出來應該整整有二十分鐘了。他正坐在一個樹樁上,穿著雨衣,手裡拿著步話機。我距離他大概有五十碼遠,他聚精會神地盯著我家的前門,他的體型在大門上方燈光的照射下顯露無疑。他的姿勢和行為與躲在暗處的獵人沒什麼兩樣,他們都在等著獵物上鉤呢。從他的姿勢來看,我懷疑他的任務就是當有任何人出現的時候,隨時用他的步話機向組織報告。

當我試著用槍打他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之後,我舉起我的魯格爾手槍,瞄準他的腦袋,剛好他的腦袋在我的視角看來是背光的,這對我很有利。我知道我能做到,無論從理論上看還是從實際上看,我都能做到。我以前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對自己能用手槍精準地擊中一個東西這麼肯定,而事實是,距我上次因為生氣開槍射擊一個人已經十五年了。那是在越南一場殘忍的突發火力戰鬥中,在這場戰鬥中,所有的人都把自己手中的彈藥用完了。我也像其他失去平衡的對戰爭盲目狂熱的人一樣,把三五七口徑的彈藥筒里裝的彈藥全部射進一片草叢裡,只是因為我不喜歡這片草叢的樣子。當我拚命射擊草叢的時候,我看到的並不像戰爭電影的場面,這時候沒有一臉茫然的東方人翻滾著跑出草叢,我摧毀的只是一叢雜草罷了。儘管如此,這依然說明了大容量手槍的威力。

這股對戰爭的狂熱是和我們的心理恐懼息息相關的,而與我們生活中的其他東西沒太大的聯繫。但此時的這股衝動是來自我內心的,這股衝動是平靜不下來的,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就像我想把基特里奇帶到地下室的想法一樣。我覺得自己很邪惡,但又很享受這種邪惡的感覺。我的手並沒有顫抖,這讓我覺得很自豪,以前訓練的時候,我從未像今天這樣穩穩地拿著手槍。然而我也知道,射擊他並不明智,他只是整個組織的一名成員而已,如果我殺了他,或許我就會讓自己陷入一種連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境地。另外,我現在的處境並不危險,至少現在不覺得危險,在這些熟悉的樹林里我暫時是安全的。夜更深了,似乎我們都在等待著事情的進一步發展。

於是我離開了那個拿著步話機的男人,繼續巡視。我覺得心裡很舒坦,同時我也覺得自己對別人來說是一個危險物,我讓自己融入到常青樹略帶濕氣的芳香中去。我就是以這樣一種極好的狀態走了差不多五十步的距離,繞著手中這張地圖的邊界,這張地圖是我有一次潛入中心之前為自己畫的。但是這次我在坎普附近並沒有看到任何人,門附近也沒有看到。在我巡視丘納德的時候,海灘上的階梯深入到海底的岩石層里,我看到了一個很像草叢的東西在移動,這種移動並不是草叢本身的特點,這是一個偽裝的人。然後我聽到了雨衣隨風飄動的聲音,這聲音大得像風吹動船的帆布,那是另一個警衛。

我幾乎認不出來這是一個警衛,我只能看到一個陰影在另一個陰影里。丘納德正如上面描述的一樣,是建在房子的一個懸臂上的,在這上面可以看到藍山灣。這時候,我藏在懸臂下面一個黑暗的看不見光的岩石群里,只要有人靠近一點我就會被發現,所以我後退了一點,我很難從懸臂下面伸出頭來觀察那個警衛。但是,我位於丘納德長形客廳前面,這個客廳的燈總是開著的,當我蹲下來向上看時,可以通過玻璃落地窗的折射看到警衛的腦袋和肩膀。這個人我認識,只是暫時叫不上來名字而已,我發誓這個人絕對是一個蘭利市的好親戚。是的,他是我們組織中的一員。

我回到柴房,與第一個警衛保持一定的距離。我不是很擔心基特里奇,因為在丘納德的這個陌生人——儘管我只撇了他一眼,我知道我對他很熟悉——還沒有表現出他存在我想像中的那種威脅。事實上,我現在很清楚我應該把魯格爾手槍放到食品儲藏室里舊碗櫃的抽屜中去,如果我再拿著手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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