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Ω-4

經歷了所有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負擔感之後,我帶著一種不適宜的輕鬆感,駕著車感受著像我這樣的人才能感受到的幸福。這條路就是我思緒的醞釀地,引導我行駛在這巴克斯波特和埃爾斯沃斯之間黑暗的高速公路上。經過希爾斯的時候,被汽車前燈照射到的房子看起來就像很久以前死去的印第安人的骨頭那樣蒼白。

當我經過用百葉窗裝飾的甜圈乳品皇后店以及最偏僻的麥當勞店時,埃爾斯沃斯的商場里的燈光從玻璃窗戶里射出來掃過我的擋風玻璃,映著油漬的油煙在空蕩蕩的停車場里隱約閃爍著。我以每小時十二英里的速度穿過連接著特里蒙特和荒漠之山的橋,再次進入了一片雲霧中,這一次我是摸索著穿過這個被白色霧氣擋住視線的地方。我不得不在最後十英里沿著途經普雷蒂馬什這個地方的公路緩緩前進,因為這段路的大部分被毀壞了。

荒漠之山的西邊沒有能和東北港、酒吧港以及海豹港相媲美的城鎮了,荒漠之山的西部並不出名。白天,你可以看到公路在長達幾英里的次生林以及灌木叢里曲折蜿蜒,附近的山體被鬱鬱蔥蔥的樹木覆蓋著,並且很少有瞭望台,這裡的沼澤地和池塘幾乎都被酸黃色的海藻覆蓋。這裡的村民(包括椴樹村、海豹灣里的人)都很勤勞,可是小村莊很貧窮。通常,高速公路邊只停著四五輛拖車,稀疏地散布著兩三座小房子,還有一個由煤渣塊砌成的郵局。這條線路上的路標也很少。

一切都是那麼熟悉,我甚至知道每一個彎道的所在。我準備順著那個沒有路標指示的右轉彎道開到那條兩英里長的土路上,沿著這條路行駛就可以到我們停泊小艇的碼頭了。我開車的時候,經過以捕龍蝦為生的漁夫家,看到他家前院堆滿了老舊的輪胎以及各種各樣長滿銹的器具,每一戶人家的燈光星星點點地投射出來。這期間,我看到了一座不是很喜歡的房子,這座房子是由一個小棚子連接著兩輛拖車搭建而成的,負責給基特里奇送信件的吉雷·巴特勒和他的兒子威爾伯·巴特勒帶著疾病纏身的畸形小兒子以及幾條小狗就住在這間房子里。在三世紀以前的英格蘭,巴特勒這一氏族一直被視為狩獵者,並且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們就定居在這裡了。對於這父子倆,我只知道這位父親和我的父親有過無數次激烈的爭吵,而他的兒子威爾伯是一個和休·蒙塔古相似的人。最近這些年,威爾伯總是做出觸犯法律的事以至於當地警方和法庭對他都很熟悉,他曾經用皮帶把一個老婦人捆綁起來嚴刑拷打,因為這個老婦人發現他偷了她的拖車。我經過這裡的時候,不知道威爾伯是不是還被關在州政府的監獄裡。在郵局的時候,我曾經聽到傳言說他很快就可以獲得自由了,但我並不希望他被釋放出來。在我那些零星的記憶場景中,當我們開著車在鎮上的泥巴路上相遇的時候,他總是用一種充滿敵意的眼神注視著我,而我會偷偷溜到酒吧港的圖書館裡花一兩個小時來研究巴特勒家族的歷史——了解他們越多就越有機會羞辱他。他們這個家族很早之前就來到了荒漠之山,但是這個家族的十五代人都是乞丐或者接近乞丐,他們家族裡有一半孩子的名字都很奇怪,這些奇怪的名字讓人懷疑他們是怎麼被命名的。因為他們的名字,我不得不懷疑他們和奧古斯都·法爾有著非法的血緣關係,儘管最終我沒有找到證據證明這一點,但是至少我發現了法爾的第一個助手達蒙·巴特勒的日記,日記里記錄了法爾侵犯他人著作權這一事實。

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每次當我開車經過這座用簡易的小棚子和兩輛拖車搭建而成的房子時,我的心情都會很難受。夜幕降臨時,院子里那些笨重的傢伙喝得醉醺醺的,他們相互踢打著胯部,猛力踩踏著對方,像蛤殼一樣的空啤酒罐扔得遍地都是,裝龍蝦的破舊罐子里混雜著暗紅色的血液和令人噁心的嘔吐物。

行駛了這麼長時間,還有兩英里才能到碼頭,車子在駛過的道路上留下車轍。我露營的旁邊有一棵棵樹莓排列在溝渠兩邊,還能看到在破舊的溝渠上有許多已經發芽的種子在欣欣向榮地生長著。在這種情況下,那些為破爛房子挖的地基永遠都不可能派上用場,牆壁也不可能在上面壘砌起來了。有一股寒酸的氣味瀰漫在空氣中,整個夏天,像大黃蜂一樣大小的深綠色馬蠅都在困擾著你,令人嘔吐的長著翅膀的鼻涕蟲始終對你的頭髮充滿興趣,以至於讓你不得不隨時準備著逃避它們。在整個三月里,如果積雪融化了,地面像睡在街上的乞丐蘇醒過來,雪化得厲害時,地面會變得像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地面那樣亂糟糟。經過這段融冰的道路時,我不得不用鎖鏈拉著吉普車一步一步前進,不然根本不可能穿過兩英里的距離到達碼頭。但是在今晚,雪還沒有融化,結成冰的雪夾雜著碎石,不至於讓路面打滑,我沿著這條人跡罕至的路穿過一片片荒涼的野地前進著。當視線變得清晰的時候,我能看到一艘破舊且生滿銹的拖船斷成兩截的輪廓,即使身處黑暗,我也清楚地了解這些東西,我對這條路線再熟悉不過了。我期盼著儘快到達這條線路末端的三角洲,這樣就可以到達後灘上更好的露營地了。

到達碼頭後,我把車停在車棚裡面,發動機還沒來得及關閉,我就聽到了遠處海灣的激流涌過海峽時發出的轟鳴聲和咆哮聲,我今天聽到的咆哮聲比以往任何時候聽到的都要響,以至於讓我以為自己正處在地震現場。我知道,今晚劃著小船駛過海峽將是一場耗費體力的戰鬥,所以我決定脫掉外套,把它放在車上。

我過去的生活中一直有憂慮和恐懼陪伴著,就像一個聰明的商人經常會擔心資金鏈的問題,擔心觸犯法律以至於訴訟纏身甚至身陷囹圄,擔心身體的健康甚至是擔心自己死後應該埋葬在哪裡等等。當然,我現在的狀況比那還要糟糕,這次過海的經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讓我感到害怕,同時還有夏洛特過去常說的「短命女王」讓我恐懼,這不禁讓我產生了身處戰爭時心懸在嗓子眼的恐懼。

現在我的腦子裡裝滿了短命女王的故事,我可不希望從荒漠之山的背面一直划船到多恩島,儘管這兩地之間只有幾百英尺的距離,奇怪的是以前海峽里的海況都是很平靜的,怎會像今天這樣波濤洶湧呢?今天的海浪讓碼頭都隨之搖晃。我一旦把船划出碼頭,就只能看到茫茫無邊的海面了,到那時我只能拚命地向前劃而沒有退路。如果翻船了,在這樣冰冷的水裡我相信我撐不過一分鐘,游不到二十碼就不能呼吸了。所以我在猶豫,能否不划船去西南港,而是繼續開車由國道繞道到西南港。這樣的話,我還可以在汽車旅館裡過夜,我知道這樣的想法是不明智的,但一想到要划船過海峽我就害怕。

我並沒有猶豫太久,因為我想現在就見到基特里奇,最終我還是選擇划船過海。夏洛特啊,保佑我吧!如果我成功渡過海峽,我就不會這麼害怕了。如果我永遠到達不了海峽對岸,那就請你凈化我和克洛伊的靈魂吧,我將葬身於無拘無束的海水裡。

我終於鼓起勇氣踏上了船,這裡有幾艘陳舊的帶有漏洞的小木船,這些小船像老練的水手一樣在航海方面經驗十足。現在我能用的是一艘較新的船,這艘船的座椅都是胡桃木混合著玻璃纖維材質做成的,船上的裝置也是嶄新的。雖然這艘船很新,但它也有缺陷,就是它對船槳的反應太過靈敏,而且船上所有塑料裝置的外殼都會隨著船身的搖擺而搖晃。如果是平時,我們需要一個帥氣且無所畏懼的水手才能帶領我們戰勝風浪到達海峽彼岸。

我把船划出碼頭,讓它在風浪較小的背風一面航行,我則面向船頭使勁劃著船槳,不一會兒就駛出了大概七十碼的距離,而且在超過三百碼距離的航行過程中,船甚至連傾斜都沒有。可是我還沒有到達多恩島,直到我到達藍山灣,急速前進的小船才減速停靠。到目前為止,這對我來說真是一場出乎意料的航行。

我不得不說,這是我有史以來經歷過的最刺激的一次只用一支槳划船的航行——船槳就像利劍一樣沖向港口,右手邊的船槳實在是太短了,所以我只能用左槳划船,一上一下划船的樣子大概和休斯敦競技表演台上的美國佬一樣可笑吧。快速划船時,船槳激起的冰冷海水就像一條十磅重的魚的尾巴拍打起來的水,這麼重的水正好全打在我的臉上。我一直都是用左臂在划船,由於判斷失誤,我不得不從海峽正中間順流而下。海水直衝著我來,這股猛勁像在詛咒著這該死的塑料外殼,讓船身如此經不起撞擊,還灌進了不少水,濺濕了我的衣服。既然說到濕身,我想告訴大家的是,我已經濕透了。開始航行之前我就知道一定會有溺水的時候,突然間船被衝進一個很深的水槽,緊接著就撞上了水牆,這水牆在我的臉上瞬間撞得粉碎,海水很快就灌滿了我的喉嚨。我拚命地咳嗽著,但依舊堅持著繼續划船。那一刻,我應該是向上天祈禱過,我好像聽到船上有一個漁民在唱希臘歌曲,我聽不懂他唱的希臘語,但我能感受到這聲音里透露出來的恐懼感甚至比我感受到的恐懼還強烈。強大的水勢讓船掉了一個頭,今晚,我第二次感到頭暈目眩,以至於船槳在哪裡都不知道。也就是說,有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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