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Ω-2

三月里一個沒有月光的晚上,我回到了自留地,走在從巴思到貝爾法斯特的路上。這條路經過卡姆登,在每個小港灣里都有青蛙,放眼望去這些小港灣如同一塊塊裹屍布。有一隻青蛙正抱住一塊長礁石眺望大海,那裡常常發現沉船。當我什麼東西都看不到的時候,我就將車開到路邊,海面上的浮標發出的刺耳聲音聽起來猶如被雨水浸潤後的田裡的耕牛在哀怨地低吟著。寂靜的霧靄侵擾著我,在這樣的寂靜中你能聽到溺死的水手的呻吟聲。我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愛上這樣的夜晚,才會走在這種沿海的道路上。

當我經過卡姆登時,一陣狂風吹過,青蛙全部跳回水裡,道路也變得難走起來。隨著天氣的驟然轉變,冷雨即將降臨。公路上一些彎曲的地方已經結了薄薄的冰,只要一剎車,輪胎便會發出猶如合唱隊在惡魔環繞的教堂中唱出的聲音。不時會看見一些睡去的小村莊,偶然出現在路邊的路燈看起來就像海中的燈塔。空蕩蕩的尖屋頂度假屋彷彿墓園裡的箭矢,靜靜地矗立著。

我的內心填滿了腐爛的良知。我覺得這條路變成了一句謊言,它給我帶來動力,又讓我脆弱不堪。我用指尖的觸覺駕駛車,進一步覺得說謊是一門藝術,一句好的謊言可以變成一門好的藝術。這裡最偉大的騙子一定是掌管冰的王,他正坐在道路的拐彎處。

我的情婦住在位於我身後的巴思,我的妻子則在荒漠之山的附近等著我。這位掌管冰的王在我的心裡下了葯,我會與你分享我曾告訴基特里奇的故事,那是一場讓我留在波蘭直至傍晚的小交易,這也是上次我回荒漠之山的原因。不,我在巴思的事情已經做完了,並且正躺在我的情人懷裡。巴思的女人都很溫柔,更何況我的情人還是位美人。克洛伊性格開朗,而基特里奇——我很抱歉說出這麼自私的話——卻是卓爾不群的。你看,基特里奇和我,這對唯一的堂兄妹,看起來是如此相似,就連我們的鼻子長得也很像。相比之下,克洛伊就如同肉汁一樣普通了,但她依舊讓人很想品嘗。身材豐滿、性格開朗的她,夏季時在洋基旅館做女侍者(我在此說明一下,這是一個洋基旅館類型的餐廳,由一個希臘人經營)。每星期總有一個晚上,當女店主不在時,克洛伊都會因自己暫時成為女店主而感到驕傲。這些事情我並不十分在意,對我而言,她就像一道菜,我只需準備好每月消費那麼一兩次就夠了,我不知道,如果她住在山那邊我是否會一周和她幽會三次或者更多次。但巴思距離荒漠之山後灘遠不止一百英里,因此我只能在有空的時候去見她。

和一個女侍者保持如此稀少的聯繫只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如果我和她結婚了,我可能會覺得我過上了一種雙重生活,而且能和如此溫和的人住在一起挺好的——這會讓雙方都覺得更加有趣。一個人可以一直深愛著他的妻子,即使不夠全心全意,所以,我擁有的經歷給了我處理這些問題的智慧。我們開始講關於鬼魂的故事了嗎?從我父親開始的姓系在我這裡繼續著:斯普克斯。我運用智慧,開始尋找內心深處的差異。我們曾經在中央情報局做過一項深入的心理研究,令人吃驚的是——那真是十分可怕!——通過我們安全檢測的人有三分之一(經過精確計算)極有可能成為外國勢力的代理人。「每一個人都是潛在的酒鬼和潛在的叛逃者。」這是我們在研究結束時得出的令人驚訝的結論。

跟有瑕疵的人在一起工作了這麼多年,讓我了解到和不完美的人生活在一起,時間久了會發現他們其實並沒有什麼危險。從心理檢測材料可以看出我自己的缺點是憎惡畏懼,對於今晚我已向你們介紹過的漫無目的開車,我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我很快就會變成一具殘骸。我感覺到自己深陷無形且荒謬的交談之中,似乎只要我繼續活著——停止一切理性思考,可怕的事情就會降臨到我的身上。你們能夠理解嗎?我不是在假設:我認為自殺的一些邏輯就包含在這種想法中。基特里奇,她有著深刻的思想,有次她突然對我說,假設自殺並非只出於一個原因,而是兩個:人們可能因為一些顯而易見的原因自殺,例如失敗或者在精神上遭到踐踏;同樣地,他們也可以將自殺視為終結內心深處陰暗的光榮行為。這似乎能夠更好地理解自殺。基特里奇還說,有些人在邪惡的靈魂中深陷泥沼,他們相信可以通過自殺來摧毀整個怨恨大軍,這就像試圖燒掉一個穀倉來清除白蟻一樣,否則白蟻就將威脅到整棟房子。

同樣地,我再來說說謀殺。儘管有些謀殺行為令人憎惡,但這也可以是愛國的。基特里奇並沒有和我談論多少關於謀殺的事,這是一個家族的羞恥。我的父親和我曾經用了三年的時間準備謀殺菲德爾·卡斯特羅。

讓我們回到那條結了冰的路上來吧,在那裡,如果我的安全意識讓我的車稍微減了速,但我的內心也是打算要摧毀它的。我已經打破了不止一段婚姻的諾言——我打破了與一個情人的諾言。基特里奇和我是最好的愛人,我原本以為會有像做愛一樣令人精力充沛的故事在我們之間發生,直到我聽見狗叫聲傳來。不,回到這句話的根本上來吧,雖然我們是極好的愛人,但我們的婚姻就像最嚴酷的故事的結局一樣,致使我們陷入了悲劇。如果我的話聽起來像是在吹噓自己,那是因為我覺得要描述我們之間的愛情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通常情況下我都不會提起它。歡愉和撕心裂肺的疼痛會通過不起眼的小傷口向我襲來。

我會給出證據,疼痛是很殘忍的,但總好過傷感和困惑。基特里奇這輩子只有過兩個男人:她的第一任丈夫和我,我們的戀情開始時她還是那個男人的妻子。在她背叛他不久之後——他是那種會把所有事情都想成是背叛的男人——他在一次攀岩中墜落,摔斷了背。他是領隊,當他掉下去時,和他拴在一起走在他身後的少年也被他一同拖拽了下去,他們的錨鉤也從岩石中脫落。克里斯多夫,那個在這場事故中喪命的少年,是他們唯一的孩子。

基特里奇永遠都不會原諒她的丈夫,他們的兒子當時才十六歲,並且身體的協調能力並不是很好,他本不該參加這樣的攀岩活動的,然而,她又該如何原諒自己呢?我們的戀情被她置於一邊,她安葬了克里斯多夫,並且在她丈夫住院的十五周內悉心照料著他。在他回家後不久,基特里奇在一個晚上試圖在泡澡時用刀片割斷腕上的動脈,她躺在浴缸里等待著流血致死,幸虧最終被救了。

是我救了她。自從那次墜崖事件後,她便拒絕與任何人交談,這個糟糕的消息使我和她之間產生了巨大的鴻溝,如同地球裂開之後原本住在一起的兩個鄰居只能置於世界的兩端。或許是上帝的旨意吧,她讓我不要來見她,我也沒嘗試這麼做,但在她割腕的那晚(我突然感到一絲不自在),我正從華盛頓飛往波士頓,到達班戈後,隨即就租了一輛車繼續趕往荒漠之山。我聽到了她從內心深處對我的呼喚,儘管她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聲音。我到達時,屋子裡一片寂靜,我從一扇窗戶翻進屋內。一樓住著她殘廢的丈夫和護士,在二樓,他的妻子似乎正在一張大床上熟睡,當我發現浴室門緊鎖而沒有聽到她的聲響時,我趕緊撞門而入。如果再晚十分鐘,她真的就死了。

我們重歸於好,目前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了。經歷了慘劇和失去,在思想上我們互相尊重,我們毫無保留地墜入了愛河。

摩門教認為,當你們進入婚姻的殿堂時,那就不僅僅是此生;如果你們在廟堂中結婚,那就意味著你將永遠和你的伴侶在一起。我不是摩門教徒,但即使沒有他們這樣嚴肅的信仰,我們還是深愛著對方。不管是生是死,只要和我的愛人生活在一起,我都不會感到厭倦。即使有人拿著計時器站在我們的房間里,我和基特里奇在一起的時光也會永生不死。

我們並沒有從如此鼓舞人心的地方開始。在那場墜崖事故發生之前,我們常常花大量的時間待在一起,當我們接吻時,亂倫的刺激使我們的感覺更加亢奮。但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衡量,這都是合理的。那時,我們還未做好充分的準備去為對方而死,不僅僅是從可怕的道德層面,因為對她來說,她的丈夫休·蒙塔古更為重要。而且,在我的靈魂中,休·蒙塔古比我那微弱的自我更為重要,因為他是我的代理父親、我的指路人、我的教父以及我的上司。和他的妻子同居,我就像一隻寄居蟹,僅僅是挪進了一個更誘人的殼中,我正在等待著被他驅逐。

自然地,像所有剛面對如此重大事件的新情人一樣,我並沒有要求她太主動,她想要我這就已經足夠了。但是現在,我和基特里奇已經生活在一起十二年了,並且結婚已經十年,我有理由要求她主動。和一個好女人結婚就如同和脆弱的驚喜相伴,我愛基特里奇思想的深度以及她外在的美,我們都知道她的思想比我深得多。毫無例外,我常常會為她思想中的驚人之處感到不安。若談到教育背景,她所受的教育並不像其他女人所受的那樣,我認識的在中央情報局工作的人中沒有幾個是拉德克里夫大學畢業的。

往事回放:十二年前,在我們第一次做愛的時候,我心懷敬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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