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1-100

91

我一直猜不透上帝的某些意圖,比如,他讓人在遙遙無期的最後審判到來之前無所事事,煩惱不已,比如他對人的性器官的設計,依我所見,至少對於我來說,這一設計不方便之極,可見他對人體工程未做任何研究,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干,也許他認為那東西不算重要,隨便有個地方放放便可,也許他覺得放在的身體中間最難找的地方比較神秘?也許——誰知道呢?反正這麼乾的結果給很多人造成極大苦惱,如果這件事要我來干,我會把男女性器均放於大腿一側,就像現在的大袋褲的側兜一樣,按男左女右的方式擺放,或者,我還有一些更有創意的設計,比如,每人一邊一個?如果每個人都有雙性器,那麼所謂的兩性關係的道德問題以及所有連帶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一了百了了嗎?——或者腰際?或者臂部?

就是腋下也比兩腿間要強啊!

閑話少說,我要說的是另一問題,即性壓抑給人造成的苦悶,我是一個愛讀傳記的人,就我所知,除了居里夫人以外,還沒有什麼人在生活中不受性壓抑的困擾,以至幾千年來,幾乎所有男性人人為此愁苦不堪,怨聲載道,在人世間,就連最讓人著迷的精神戀愛都沒有市場,漂亮婦女竟可不思進取以此過上很好的生活,而不漂亮的機靈婦女最少也可以此謀生,而著名男性一生的榮耀除了贏得戰爭、財產和尊敬以外,竟然還得以贏得陰道多少來作為奮鬥目標,至於那些沒有名的男性,暗地裡也沒少為自己的陰莖而四處奔波,其中的呼號轉徙雖不太為外人知曉,但他們慘不忍睹的身影是可以想見的,多少寶貴時間就這樣白白浪費掉了,怪不得那些諸如探索人生意義、宇宙奧秘之類的正經事兒沒人干那!

以我為例——算了,還是別說了,說了讓人傷心——我只說說後果就可以了,本來,性交的目的只是為了生產下一代,但現在,性交問題幾乎可說是滲透到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只舉上一例就夠了——目前,性交居然作為娛樂而出現社會生活當中,這與它的最初功能是多麼地風馬牛不相及啊!算了算了,還是不說了,如果有人能把我的創意付諸實施,那麼無疑對於人類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好事。或者,他有別的招數,比如,讓性交成為一件痛苦之極的事情——其痛苦程度相當於往喉嚨里灌進一碗微燙的辣椒水兒?更不用說更痛苦點,不用說去追求,就是讓人聽了也渾身不自在,——總之,我認為這件事很重要,為了能喚起大家的重視和發明家的興趣,方便記憶,我用北京黑板報上常見的宣傳口號概括一下——省下性交一事,帶來好處不少,男女混在一處,精神生活主導,探索世界奧秘,受受藝術熏陶,柴米油鹽傳統,仍然不能忘掉,貧困疾病飢餓,工業革命解決,根除性交饑渴,信息時代目標,兩性關係重建,任重道遠時髦,上帝一招不慎,人類代價不小。

92

有時候,我喜歡寫劇本,劇本因為要遵從某些娛樂原則,往往寫著寫著突然間會覺得十分有趣,可以讓人暫時忘掉苦惱不堪的現實,但現實永遠是現實,有如一個在家裡不小心丟掉的電子錶,那塊電子錶是你不小心丟掉的,你以為它從這世上消失了,不幸的是,你的家就那麼大,它只是躲在一個你暫時想不到的地方,總有那麼一天,你會重新發現它,如果現實是物質的,那麼,它一定遵循物質不滅定律,如果它是精神的,那麼,它也絕對遵循精神不滅定律,如果它既不是物質又不是精神而僅僅是它自己的話,那麼它也嚴格按照「現實不滅定律」的準則行事,你無法讓它消失,如果你想讓它轉化成另一種東西,那麼你的努力最終也是徒勞,這就是我對現實的理解。

對於我來說,陳小露就是一個現實,起初,我遇見她,為她的一舉一動所影響,於是,種種千奇百怪的情感就在我的心中應運而生,我渴望見到她,渴望與她交談,渴望與她上床,為她狂喜,為她憂傷,為她頹廢,為她不安,為她對我的態度而迷惑不解,我胡猜亂想,試圖對我們的關係做出判斷,試圖對我的慾望做出分析,我思念、我渴望、我嫉妒、我多疑、我易怒、我敏感、我焦慮、我無奈,我嘆息,事實上,我對她一無所知,只是道聽途說了一些她的過去,以及從她的隻言片語中獲得某些關於她現在的信息,但是,就我所知的一切,似乎與我們的將來沒有任何關係,稍一冷靜,我便會意識到這一點,然而,從我遇到她的那天起,到我在飯店裡等到她為止,我從來沒有把她當做一個現實,而是把她當成別的什麼,我用想像力把她置於另外一個世界,我把她當做我的天仙,除了得到她,還是得到她,似乎得到她,一切就會完事大吉,就像我寫的劇本結尾一樣,但是,那些結尾的後面是什麼呢?我承認,我壓根兒就沒有想這件事,我沒有想到,世上的一切事情居然沒有一個結尾,那些事情只是在不斷地發生、發生、發生,沒有開始,也沒有結局。也就是說,對於我和陳小露,我想到了很多東西,很多不著邊際的東西,就是沒有想到她與我一樣,也是現實的一部分,我想我不該忽略掉「現實」這個至關重要的東西。

93

天黑了。

我突然發現天黑了,發現自己置身於黑暗中。

我的周圍不僅黑暗,而且悄無聲息。

我感到了冷清。

於是,我打開所有的燈,順手打開電視,我感到飢餓,一下午的寫作讓我在不自覺中喝了整整一暖瓶的水,當我拎起腳邊的暖瓶時,竟發覺裡面是空的,一如我的內心。

我拎起暖瓶,來到服務台,換了一暖瓶開水,然後回到房內。我把寫完的東西存檔,關掉筆記本,再次出了房門,來到樓下的餐廳,中餐廳的菜單不錯,就是我想吃的全沒了,於是又走到西餐廳,我要了一份馬來西亞式炒飯,一杯牛奶,一份奶油沙司燴玉米,一份燜牛肉卷,然後走到商品部買了一盒三五牌香煙,回到餐廳,等著飯菜上來,時間顯得非常緩慢,菜左等右等不來,我在餐廳里四下留達,餐廳還算大,燈光稍暗,放著大路貨的輕音樂,牆上掛著幾幅只有飯店餐廳才好意思掛出來的蹩腳風景油畫,服務員不多,男女各半,身穿制服,表情麻木,由於缺乏應有的培訓,他們竟極不禮貌地分布在各個顯眼的位置上,叫人看上去很不舒服,彷彿他們在看守你似的,此外,整個餐廳中吃飯的人也不多,大概都趕著剛剛結束的自助餐,好多嘗幾樣菜。

我來到電話邊,給趙東平打了個電話,不出我的所料,他正在洗澡,光著身子從洗手間跑到房內接電話,通過電話,他用不滿的聲調告訴我,這已經是第二次跑出來了,剛才他媳婦給他打了一個電話,說他中午走前沒注意關嚴洗手間水箱的水,以至媳婦下班回家,發現浪費了水不說,掛在馬桶邊上的除臭劑也全被沖光了,他問我在幹什麼,一會兒游不游泳,我說我正吃飯,游泳的事兒吃完再說,給他打電話的另外一件不出所料的事就是,趙東平向我誇耀他剛才吃的自助餐:「三文魚大蝦隨便吃!」——這是他的原話。

我掛下電話,回到飯桌邊,炒飯上來了,味道還可以,後來上的牛肉卷令人失望,為了衝掉牛肉卷的怪味,我又要了一小瓶日本生力啤酒,啤酒全喝了,牛肉卷卻剩下一大半,接下來的燴玉米情形更加不妙,還好有一杯牛奶,我喝掉牛奶,結束這頓晚飯,出了餐廳,回到房間門前,突然,我感到自己是那麼不情願進去,不願一個人孤零零地守候在裡面,於是走向趙東平的房間,到了門口,聽到裡面音量巨大的電視聲,好像是一個談論經濟形勢的專題節目,伴隨著主持人的說話聲,隱約還有刺耳的電動刮鬍刀聲,一想到要看趙東平刮鬍子,我頓時打消了進去的念頭,於是轉身徑直下樓,來到電子遊戲廳。

在遊戲廳前台,我買了一百元鋼蹦,去玩一個開飛機的遊戲,這個遊戲我不會玩,根本找不到敵機,我開著開著就結束了,再次起飛,依然如此,於是換到一個外國武俠遊戲上,只玩了一會兒,由於手指要不斷地迅速地敲擊按鈕,很快就酸了,只好換到一個開槍的遊戲上,我打著打著,居然摸到竅門,每發必中,看著敵人「嗷嗷」慘叫,一個個斃命槍下,不禁感到十分有趣,可惜敵人太多了,打著打著,不覺眼睛累得冒出淚花,敵人一片模糊,擦去淚水之後,卻再也打不準,終於把手中的遊戲幣用光,於是出了遊戲廳。

我回到客房,用房門鑰匙開門,電話鈴響起,我三步並做兩步衝進屋內,拿起電話,卻是忙音,片刻,電話再次響起,我接了,原來是趙東平,他問我吃完沒有,我說吃完了,他說要過來看看我寫的劇本,我只好答應了,一分鐘後,他進來了,頭上散發著洗手間配給的水果香波味,進來後一屁股坐到我的椅子上,打開筆記本,看了起來,剛看一秒鐘,就高聲叫喊:「你丫瘋了吧,都寫了一集了,寫那麼快乾嘛呀,咱還要在這兒多享受享受那!」話音剛落,又喊起來,「啊!第二集你都寫那麼多了——你丫完全神經病一個!」

我笑了:「一個星期完成,我保證。」

「那我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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