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1-20

11

據說,正是那句酒後之言居然讓朱玲非常感動。

感動的結果是我沒有料到的,過了幾個月,一天夜裡,我正在燈下硬著頭皮翻看一本晦澀難懂的電影符號學方面的書,電話鈴聲響起,我接了電話,原來是朱玲,她正在我樓下,通過電話,我聽到她對我說「生日快樂」,我這才想起,當天是我二十七歲生日,那天朱玲進來,送給我一瓶香檳酒,我們就在我屋內,一杯一杯地把那瓶香檳喝得一乾二淨,隨後,我迷迷糊糊地睡去,朱玲坐到我的電腦前,一頁頁翻看我寫的劇本小說,就那樣一直看到天亮,我醒來後,朱玲果斷地對我說:「你應該好好寫,不該胡混。」

然後,根據她的建議,我收拾了一下換洗衣物,又從書架上拿了幾本常看的書,然後把那些東西搬入朱玲的那輛日產馬自達323型轎車,據朱玲介紹,那輛車已在停車場放了一年之久,如果她不開開,遲早會變一堆廢鐵,於是我便坐上她的汽車,來到她家,過起了所謂「乾乾淨淨的寫作生活」,朱玲為我騰出一個書房,她整日忙著準備一頓又一頓的早餐午餐和晚餐,並輕手輕腳地端到我的桌上。

那一段時間,我過得可算是簡單,除了寫作,什麼也不想,夜裡悶的時候,我便與朱玲一起外出兜風,我與她往往一言不發,開著車,駛過一條條寂寞的街道。過了幾個月,我寫成一部二十萬字的長篇小說,朱玲看過,十分滿意,我便送到出版社,那是九五年的九月,然後,朱玲去了美國,她有一個老朋友在那裡發跡,仍記掛著她,願意娶她為妻。

臨走時,她把門鑰匙遞給我,對我說:「我也不知道這一趟回不回來,你要願意,就住在這兒吧,電話費、水電費我已和物業管理算好,你不用操心。」

我把鑰匙還給她,說:「我不用。」

我記得朱玲收回鑰匙時,眼中竟露出一些傷感,她摸著我的頭,對我說:「你長大了。」

朱玲在情感方面教會我很多東西,比如:不自我欺騙,敢於面對自己最無恥的念頭,敢於行動,過後說實話。我與朱玲最好的女朋友偷情事發,她並沒有對我大喊大叫,而是告訴我,說我以後還會有很多姑娘,但並不一定能碰到真正合適的。

有一天,她讓我管她叫姐姐,她說,如果我叫了,那麼以後就不再與我發生性關係,如果我叫了,她會真的像姐姐一樣關心我。

我沒有叫。

我當時喜歡與她發生性關係,我那時非常迷戀與歲數比我大的女人之間的性關係,她們往往動作下流大膽,忘乎所以,我喜歡看她們下床以後的正經樣子,我還喜歡回想兩者之間的差別,我認為那簡直太棒了!

朱玲還教會我一些別的東西:做義大利麵條,說下流話,用口紅在鏡子上寫留言條,對人真誠,花錢大方,買合身的衣服穿,遇到倒霉事不抱怨等等。

還有,她始終要求我工作,寫劇本,寫小說,寫詩,寫一切可寫的東西,不管那些東西能否換來金錢,她說:「你會寫東西,就是在人世間有了一個像樣的工作,千萬別丟掉這個工作,不然,你在人世間就會變得一無所有,一無所有的來到世間,再一無所有的離去是不好的,像我一樣。」

直到現在我也一直認為,她是一個難以置信的女人。

12

出了朱玲家,我走下樓梯,上了計程車,一直開到一個醫院,像醫院那樣的地方我不熟,因為不常來。我曲曲折折地掛了號,買了病曆本,來到泌尿科,接待我的竟然是個女大夫,她問我:「怎麼了?」

我卻不知該怎麼回答。

她又問:「你挂號條呢?」

我把挂號條交給她。

「你是——」

「我和一得性病的姑娘睡過覺——」

「沒帶——」

「沒帶。」

「她是什麼病?」

「我也不知道。」

「你有什麼不舒服嗎?」

「沒有。」

「什麼時候——」

「昨天夜裡。」

「這樣吧,你把那個姑娘帶來,我先問問她什麼病,很多性病有潛伏期,現在我也不知道你得了什麼病——先去做個化驗吧,抽點血,然後——」

按照女大夫開的小條,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做了一些必要的檢查,其過程讓人難於啟齒,終於混過那段時間,我從醫院出來,鑽進一輛計程車里,不知自己該怎麼辦。

女大夫告訴我,一個星期以後取化驗結果。

13

我回到家,辛虹已經醒了,正在看電視。

我坐到她身邊,把大麻掏出來,扔到桌上。

辛虹看了我一眼:「幹嘛去了?」

「出去弄點大麻。」

「是給我弄的嗎?」

「你想抽就抽吧。」

辛虹開始製作大麻煙捲,她打開信封,取出塑料袋,從裡面取出大麻,用水果刀切下一小塊,然後拿出一支煙,把裡面的煙絲倒出來,和大麻摻和在一起,重又塞進煙紙里,她點燃,抽了一口,遞給我。

「你先抽吧,我呆會兒。」

「你吃飯了嗎?」

「沒有。」

「你冰箱空了。」

「我知道。」

「我瘦了,一天沒吃東西了。」

「一會兒出去吃。」

辛虹看看我,又把頭扭過去看電視。

一會兒,她又扭過來。

「你怎麼了?」

「沒事呀——」

「你昨天可不是這樣的。」

「有點累。」

「我想起一件事——」

「什麼?」

「今天我姐們兒過生日,咱們不用吃飯了,我一會兒呼她一下,看她有什麼動靜。」

「行。」

我點上一支煙,看著辛虹的脖子,她的脖子又細又白又長,非常漂亮,這是她身上最漂亮的部位。

辛虹回過頭來,「我跟你說過嗎?」

「什麼?」

「你這兒真舒服。」

「沒說過。」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直到完全漆黑一片。

我和辛虹一直在看電視,新聞聯播,電視劇,廣告片,專題節目,平均每隔五分鐘換一下台——快八點半時,辛虹站起來,抓起電話,呼了一個號,剛放下電話,不到片刻,電話鈴就響了。

辛虹拿起電話:「阿梅嗎?今天生日吧——想怎麼過?——大PARTY,太好了,在哪兒?還沒定呀,那我就等著——行,到時候叫我一聲,我就在這個電話邊上——對,和他在一起——沒亂搞,看電視呢——」她忽然扭頭,「你去嗎?」

「無所謂。」

「去吧,去看看。」

「行。」

她又轉向電話:「他去,行,我等你電話,別忘了我啊——」

她放下電話,長長出了口氣:「晚上總算有事了。」

「你不去歌廳了?」

「你沒看見嗎,今天有事兒,我姐們兒過生日——」

14

我們坐上計程車,那輛車一上去,司機就說快沒油了,於是先到東單加油站加滿了油,然後轉回長安街,向西一直紮下去,辛虹坐在我旁邊,出租司機不斷地一盤接一盤地換著磁帶聽,沒有一首歌能聽完,最後總算找到一個拼盤聽了起來,是老狼唱的《同桌的你》。

我一言不發地坐在辛虹旁邊。

「你是不是不高興?」

「沒有啊——」

「那你幹嘛不理我?」

「沒有啊——我看外面。」

「以前你可不這樣——是不是跟你睡完覺就煩我了,要煩我,說一聲,我自己走。」

我突然說:「你自己走吧——」

「怎麼了?」

「我不舒服。」

「哪兒不舒服?」

「我想回家。」

辛虹突然喊了聲停車,車未停穩,她便拉開門走了出去,又「咣」地把門關上:「神經病。」

司機一腳油門,我回頭張望,轉眼間,辛虹就從後風擋玻璃中消失了。

15

又是無數的美麗的人頭從天上飄落,她們是一些未知人事的少女的頭部,眨著漂亮的眼睛,然後掉到地上,有長發的,有短髮的,有系著髮帶的,有戴著發卡的,全都那麼可愛,我低下頭,看到那些人頭在地上四處滾動,我聽到嘆息聲,聽到尖叫,聽到歌聲,還看到淚水——我從夢中驚醒,抬起頭,看到床頭柜上的時鐘,正是深夜十二點整。

朱玲對我說過,不要與三陪混,萬不得已也不要去,她們太臟不說,還麻煩。

朱玲說得很對,但我並不總是聽朱玲的,因為她是她,我是我。

我不怕臟,也不怕麻煩,但我怕獨自一人,怕沒有地方去。

深夜十二點醒來這件事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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