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阿洛伊斯與阿道夫 第十二章

自從阿洛伊斯大出血康復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打過阿道夫。有時候阿洛伊斯覺得這個孩子越來越自以為了不起的時候,他就會拿打屁股來嚇唬他,但是,這樣的嚇唬早已沒有多少驚人的效果了。

一九零三年除夕夜前一天晚上的市民社交晚會上,成員們都多喝了一點酒,而阿洛伊斯也感覺到心情亂糟糟的。前幾個星期一個名叫尤利切克的嘉布遣會修士應邀到聖馬丁教堂佈道,佈道用的是捷克語,以此為一所提名的捷克學校募集錢款。社交晚會的一些成員開始訴說(事實證明這樣做是很不對的),過不了多久捷克人就要入侵林茨。

阿洛伊斯坐卧不安。「假如發生捷克人暴動,」他真這麼說,「那就意味著奧匈帝國的完蛋。不過,」他也嘟噥道,「我最好的朋友是個捷克人。」

他幾乎詳詳細細重述了一遍他與卡爾·魏斯萊的一場討論,當時後者是從布拉格到薩爾茨堡出差。「我們捷克人,」魏斯萊說道,「比你們奧地利德意志人更忠於皇帝,假如你們能夠與普魯士人勾結起來,一下子就會把帝國摧毀。」

他的短暫到訪讓阿洛伊斯心裡困惑起來。他在市民社交晚會上說的話前後矛盾。彷彿大出血把舌頭放鬆了,說起話來都毫無顧忌。起初他會站在爭論的一方,然後又會跑到另一方去。最後,他遭到了俱樂部中年紀最大的一個紳士的抨擊。

可惜的是,這位風度翩翩的老者也有一點精神錯亂。「阿洛伊斯先生,」他說,「你完全反對我們可憐的小小本地神甫,他只不過是想邀請捷克工人餓了的時候到施捨站來填飽肚子。照你說的話聽起來,好像你是一個親德意志分子。『把這些骯髒的捷克人趕出去,』似乎就是你要說的話。可是我搞不懂你。你跟我們說過,你最要好的朋友是一個捷克人。尊敬的希特勒先生,我不知道這樣說好不好,你腦子的糊塗一定得歸咎於如今我們都很有可能要經受的苦楚。那就是未老先衰,老年提前到來了。你還不是一個老人,沒有我這麼老。但是,尊敬的朋友,我必須提醒你,糊塗的腦子假如不立即讓它清醒起來,是會抑制你的好心的。」他突然坐下來,彷彿是為他自己話說得過分而道歉。

讓阿洛伊斯感到非常不幸的是,老人說的話並非不確切。自從他肺大出血以來,過去阿洛伊斯引以為豪的清晰思維確實已經喪失。現在阿洛伊斯的許多見解湧上心頭不為別的,就是要推翻先前說的話。實際上,阿洛伊斯在上一次魏斯萊看望他的時候就坦白地說過這樣的話,然後他嘆氣了,並且說道:「我很喜歡跟你聊天。依我看哪,你就像大海一樣深邃。」

「阿洛伊斯,說實話,你有沒有見過汪洋大海?」魏斯萊問道。

「美麗的湖泊見過,很多。那就足夠了。」他停頓了一下,「我覺得我好像是生活在沙漠中。」

那老人在社交晚會上發表了激烈的言辭以後,有好幾個夜晚,阿洛伊斯老是記起來那天晚上俱樂部有的成員一邊聽一邊頻頻點頭表示贊同的情景。阿洛伊斯確實聽到老人說:「你說我們給予捷克人太多了,可是我又聽見你對我們說反對猶太人和匈牙利人是與良好的教養不相容的。你到底要說什麼?」

在被人這樣數落的時候,阿洛伊斯覺得全身乏力,他沒有力氣站起來離開屋子。然後他找到了力量。俱樂部會員在晚會上如此倉惶地離席是不常有的,但是這一回他非得離席。什麼他感覺多虛弱,見它的鬼吧。

他非常氣憤,覺得事情似乎無可否認地清楚,在市民社交晚會上人們對他不過是寬宏大量而已。他們私底下是不是在嘲笑他發的議論?是否就是這樣的?他是否一直被人當傻瓜看?

他這樣不停地反覆思慮使他的腦袋疼得厲害。四天以後,即一月三號那天正午前,他逝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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