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埃德蒙、阿洛伊斯與阿道夫 第二章

阿洛伊斯是偶爾參加市民社交晚會的,有一回他去了,並且決定大聲說出自己的觀點。那是在他聽了「晚會常駐的無神論者」的講話之後作出的決定。這人是一名會員,很高興地對大家說:「我是我們隊伍中的勇敢分子。我覺得幸運。那是因為我用不著信仰上帝。」從阿洛伊斯挑剔的眼光看來,他是一個瘦弱的人,雖然是歷史悠久的會員——他的祖父是這個社團的發起人之一。然而,這個人似乎的確沒有什麼別的東西可以奉獻。於是阿洛伊斯決定說出自己的觀點。他斷言,上帝到底有沒有,每一個聰明的人都得自己拿定主意,而他,舉例來說,對於那些在他們的人生中天下一滴雨就往教堂跑的人,毫無疑問他是反對的,反對所有這些虔誠派教徒的偽善。一年當中只有一天他會出席慶典,那就是皇帝的生日。「在我看來,要慶賀的只有弗朗茨·約瑟夫。尤其是現在茜茜死了以後。」

沒多久,他便發現他面對的人是對這樣的事情抱特殊態度的一個階層。儘管他們對於宗教上不合時宜的忠誠有一點反感,但他們依舊是到日子就會上教堂做禮拜的人。

假如阿洛伊斯是我們的一名對象,我就會提醒他保持警惕。在私底下排除宗教的影響乃是上層階級人們的一個特權,但是他們又確實把到教堂去做禮拜看作是保持普通老百姓社交生活的根本。

因此,豪紳中的一位老者真的站起來批駁阿洛伊斯的觀點,他說:「我同意,我不希望成為狂熱紀念每一個宗教節日的人中的一員。往往這些宗教儀式都是可憐女人的庇護所。但是我們也知道,沒有宗教,我們的世界就會亂成一團。縱觀世界的歷史就能發現,這是遏制狂妄的最可靠手段。」

阿洛伊斯即刻回應。「不過,尊敬的先生,」他說,「請允許我指出,宗教本身也造成各種各樣的狂妄。我可以列出非常不道德的教皇作為例子,例如,」——他心中有一張名單——「西克斯圖斯四世、英諾森七世、亞歷山大六世、尤利烏斯二世、利奧十世和克雷芒七世。買賣聖職就是他們的日常做法,而一頂紅衣主教的寬邊紅帽正在等著他們的每一個私生子。是的,尊敬的先生,我要說,表現出這樣令人髮指的腐敗是非常狂妄的。」

他在位子上坐下來,非常高興至少還有幾聲出於禮貌的掌聲,但是他也承認這樣的掌聲只是形式而已——每一個發言者,即使是最不受歡迎的講話,也會贏得一些最起碼的反應。然而,一片冷淡的氣氛在房間里瀰漫。他說話太直率了。這種情況迫使他做出決定,很不幸,他不應急於再回到市民社交晚會上來。實際上,等到他又回來的時候,他決定保持沉默。

儘管如此,這些晚會依舊是消遣娛樂。富豪們對於奢華的生活方式無疑都非常了解。他們對於古董收藏都非常內行,還大談特談不久就可以應用的室內管道和電力照明方面的有趣發明。他又不得不感覺到自己經驗的不足。

因此,也沒有什麼可以大驚小怪的,他在這些社交晚會上常常想起那些年輕軍官,他在維也納工作的時候奉命為他們定做靴子,還一直都夢見一個漂亮的年輕女子,她白天縫製精美的女帽,晚上跟他同床共枕。現在,在參加了一次社交晚會後的回家路上,接二連三的遺憾在心頭浮現,為從來沒有實現的願望感到遺憾。

讓我來提醒大家,假如這樣的憐憫能強烈到足以吸引一個道德高尚的人的心,那是因為自哀能夠達到最動聽的歌劇的高度。然而,懷著自哀之心是要人付出相當大的代價的。阿洛伊斯付出太多了。他夜晚的夢開始使他煩惱。他現在已經有了可怕的直覺,睡夢就像一個市場,在這個市場上死去的人可以回來,為了要提醒你,你個人還欠著他們的債務。於是他想起了約翰·奈坡穆克和他的母親,然後他又必定會想起他兩個已故的妻子。假如她們兩個在這睡夢的市場上碰見了怎麼辦?假如她們兩個商量好了來算計他又怎麼辦?到時候他就要面對她們兩個的陰謀。「那樣一來甚至會,」他對自己說,「比一個男人與過去的兩個情婦交起朋友來更加危險。」

有一個富豪在社交晚會上說過這樣的話,並且引來了眾人發自內心的一陣大笑。當然,這個人是出身城裡最富有的家庭之一的老色鬼。阿洛伊斯很欣賞這些話,並把這句話拿來為自己所用,甚至還在酒吧里拿出來說了。他偏又注意到,這些鄉巴佬聽了這句話也像那些富豪一樣津津有味地大笑。這個笑話現在竟然來煩擾他的夢,多麼不公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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