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埃德蒙、阿洛伊斯與阿道夫 第一章

由於萊昂丁離林茨只有五英里遠,因此,阿洛伊斯覺得他又貼近了一個真正富有活力的城市生活,即無論是在哈菲爾德,還是在拉姆巴赫,他都無法抱有的渴望。然而,在克拉拉看來,假如房子不是坐落在連接城市公墓的馬路對面,那麼它就更加叫人喜歡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也是他們買得起這座房子的唯一理由。

但是事情也有好的一面,這就是離鄉村教堂比較近,而且他們的新家坐落在獨家園子裡面,園子又有樹木環抱,楓樹、橡樹的枝條形狀非常有藝術性,這一定是神明顯靈的緣故。克拉拉心裡這樣想。

但是,克拉拉又害怕把家搬到這座花園別墅(其實這就是房子的名字)里來。我敢說,她內心的不安是來自她與普萊辛格之間的友誼。他喚醒了應該是婚姻關係範疇之內才有的興趣。而現在,在萊昂丁的這些街道上,許多人都是一臉的詭秘,讓人覺得他們對於生活這些靠不住的方面都相當老於世故。儘管她無可否認在許多發達的地方生活過——維也納,她在那裡給一位老太太當過管家,與阿洛伊斯在布勞瑙待過,然後到了帕騷——但是她從來沒有尋求過為人妻、為人母的職責之外或家庭以外的事。現在她可能想得多一點了。決不允許的!因此,有一陣子,她外出逛街只限於到約瑟夫·邁爾霍弗的雜貨店購物,他不光是一家漂亮的食品雜貨店的店主,還是一個漂亮的男人和萊昂丁的市長。她一個星期要到雜貨店光顧三次,而且她出去購物都穿得乾乾淨淨的。她對邁爾霍弗先生態度友好,但她總是說:「我不能再待了,家裡有一大堆的事等著我做呢。」

她自然至今還相信,她以為阿洛伊斯真的把小阿洛伊斯打死的那天晚上,她這個人已經完全交託給魔鬼了。她可以看到這孩子又倒在地上,還記得她立的誓:「啊,魔鬼,救救他,我一定聽你的!」

儘管如此,她還是被邁爾霍弗所吸引。他比普萊辛格老於世故,而這一點非常誘人。她不住地對自己說,她不可毀了一個好人。

我正在觀看一出喜劇。我知道什麼事也不會發生。邁爾霍弗也跟克拉拉一樣,是個循規蹈矩的人。而且,他和阿洛伊斯已經建立了迅速發展起來的友誼。阿洛伊斯喜歡一個能當上市長的精明人,喜歡一個開了一家生意興隆的雜貨鋪的實在人。邁爾霍弗則對阿洛伊斯曾在海關服務尤其是多次提升表示敬意。沒過多久,他們就已經在酒吧里一塊兒喝酒了。

然而,邁爾霍弗和克拉拉之間克制的好感始終沒有熄滅,於是我繼續欣賞這出喜劇,因為邁爾霍弗作為一個有廉恥心的人,根據他自己的衡量標準,有克拉拉在旁邊的時候切不可滿臉堆著笑容。至於別的方面,他家裡還有一個潑辣貨。所以克拉拉敬而遠之更是心甘情願了。阿洛伊斯曾經對她說過,那個女人是個潑婦,說話老是用手指著人家。「每天到雜貨鋪來的那些女人,」邁爾霍弗一再說道,「就是等著跟你套近乎。」實際上,邁爾霍弗向阿洛伊斯坦白,好多年前他還真有過一樁風流韻事。就一樁。後來被他妻子發現了。從此他的日子就難受了。而阿洛伊斯,他很聰明沒有對他的新朋友說,在這方面,他自己的生活本來是可以過得更加愉快的。

兩人剛剛認識的時候,他們只是在鄰近的小酒吧里喝酒,但是邁爾霍弗不久坦言,鑒於他作為市長的地位,這個地方顯得太寒酸,不配他的官職。考慮了一番之後他還邀請阿洛伊斯到Buergerabend 去,那是專門為市民組織的,是每周舉辦四次的盛會。活動的成員可以定期參加,也可以偶爾出席,這樣的聚會是資產富有人士交流觀點的機會。邁爾霍弗解釋說,這些聚會在萊昂丁市四個最好的酒店輪流舉行,而舉辦這樣聚會的目的只有一個,讓富有的人聊個痛快。邁爾霍弗說得很巧妙,這種聚會的目的不是來灌醉自己,而是來找人暢談。實際上,他低聲說道,他們也接待過一兩個嗜酒成性的人,後來就沒有再邀請了。「我們的做法是很有禮貌的——在這種情況下,盡量禮貌一點——但重要的問題是,阿洛伊斯,一個人在這種場合不可以有一丁點兒的失態。歡樂無疑是可以的,但是舉止禮貌是最重要的。」

「我得承認,」阿洛伊斯說道,「那始終是體面、嚴肅場合的本質問題。」

就這樣阿洛伊斯在晚會上被介紹給了當地的富豪,他正襟危坐,緊張地與他們聊天。他很肯定沒有「失態」,而且他的確在一個月里又來過幾回,維持著與邁爾霍弗的友誼。而邁爾霍弗也不想再到酒吧去了,因為一個喝醉了酒的鄉巴佬有一回還想對他進行辱罵。灑吧老闆叫那個對政府不滿的人滾蛋了,那人確實是走了,但是市長的這個去處也被糟蹋了。

在白天,阿洛伊斯把時間花在院子里或者伺候他新買的蜂箱。他買了一個蘭斯特羅特蜂箱,但是裡面養的蜜蜂不是很多。他對邁爾霍弗解釋說:「釀製一點蜂蜜供家用,再送一點給朋友——不多,就這麼一點。在哈菲爾德的時候我是感覺全都被這些小生命支配著。它們就是一股比一個人自己還大的力量。」

「做市長也是這樣。」邁爾霍弗答道。

沒多久,市民社交晚會打動了阿洛伊斯,他還買了一本拉丁文語錄。但是,記住這些語錄是一件靠不住的事。他這些日子最大的問題是無聊。而現在他找到了無聊的忠實助手——壞記性!

他發現要對付待在家裡無所事事的漫長午後,最好的辦法是陪著埃德蒙玩。這個孩子到了四歲,比其他孩子都可愛,而埃德蒙在蜂箱旁邊老是黏在他身上,克拉拉只好做了一個白色小面罩,縫製白色的褲子,配上一件白襯衣,一副白手套。克拉拉埋怨道:「孩子太小。」但是阿洛伊斯仍固執己見,於是這兩個人老是跑出去在蜂箱邊上待著。

不久以後,阿洛伊斯又戀愛了,說真的,是討人喜歡的愛,因為他知道這一次戀愛必定是他最後一次真正的風流韻事。他非常喜歡埃德蒙。這並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小兒子非常聰明,除此之外,還非常親切、溫存。「我要是真遇上性格這樣完美的一個女人,我就會娶她來廝守到永遠。」他常常會一遍又一遍對自己說這個笑話。他確實喜歡有歧義的幽默。他假如真把這句話說給克拉拉聽,他也想像得出她臉上的悲傷表情,但是他也笑話自己的柔情——對孩子,也對克拉拉。她身上所有那些優點(他是絕不會承認的)有許多也都可以在埃德蒙身上找到。照阿洛伊斯看來,這個孩子有他父親的智慧,還有他母親為人忠厚的性格,堪稱德才兼備。

是的,真是才智橫溢。而且埃德蒙熱愛蜜蜂。有幾隻懶洋洋的蜜蜂在回到蜂箱入口的途中爬到了他的白手套上,他甚至都沒有大聲尖叫起來。有一回儘管戴了手套還是被蜇了一下,他也沒有哭出來,只要阿洛伊斯對他說:「我們可要保守秘密。要是你媽媽知道了,她就不會讓你到這兒來玩了。」

「不會的,爸爸。」埃德蒙說道,「她會聽你的。」

「那就會惹麻煩的。」阿洛伊斯說道。

「那倒是真的。」埃德蒙說道,並且嘆了口氣。「太糟了,」他說,「讓人難受。我真的想哭。」

聽了這話兩個人都大笑起來。

回到屋子裡,他們倆就會玩海關捉走私犯的遊戲。阿洛伊斯甚至還穿上他的舊制服(儘管制服腰部已經扣不上了),他讓埃德蒙裝扮走私犯,試圖要矇混過邊境檢查員,走私一枚價值連城的金幣。

「我的金幣為什麼這麼值錢?」埃德蒙問道。

「因為它是屬於拿破崙的,」阿洛伊斯說道,「他常把這枚金幣放在口袋裡。」

「他沒有,」埃德蒙說道,「你是在尋我的開心。」

「沒有,我沒有。這是我們遊戲的一部分。」

「這倒不錯。」

「對啊,你要把它藏起來不能讓我知道。」

「你怎麼拿回去?」

「我撓你的痒痒。這時候你一定得坦白。」

「不坦白。」埃德蒙說道,已經在咯咯地笑了,並且鑽進放在廳里的衣櫃。他鑽到掛著大衣的衣架下面,把硬幣塞到靴子的翻邊里。用這個辦法藏硬幣,他就不必解開鞋帶了。

等到他走出衣櫃,阿洛伊斯一本正經、不懷好意地盯著他看,他過去常這樣看著接受審查的嫌疑人。

「你準備坦白嗎?」他問道。

埃德蒙一點都不害怕。他又咯咯地笑起來。

「好啊。既然你這麼傲慢無禮,」阿洛伊斯說道,「我就要你趴下。」說完他就去撓他的胳肢窩,撓得埃德蒙倒在地板上,蜷縮著身子一個勁地笑。「別撓了,爸爸,別撓了!」他大聲叫道,「我要撒尿。」

阿洛伊斯住手了。「可是你還沒有準備坦白。」

「那是因為我沒有走私什麼東西。」

「你走私了。我知道。我們掌握情況,你走私拿破崙金幣。」

「你來找吧!」埃德蒙說道,又咯咯地笑起來。

「唔,我會查出來的。」阿洛伊斯說道,一邊脫下埃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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